原本心意相通的父子,人生第一次意见相左,这是高欢动怒的原因之一,但绝不是全部。 他恼怒的是关中残破,分明唾手可得,高澄却贪图平定关陇之功,居然罔顾大局,说出大可放弃河南这种混账话。 或许父子两都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确实有在暗地里较劲。 争的不是权力,是名声,是谁平定了这个天下。 也算是儿子过于优秀的烦恼。 这样的烦恼,李渊最有发言权。 高欢不是穿越者,但并不妨碍他忌惮这一点。 高澄在河南做得太出色了,文治武功,不比他这位父亲逊色。 没有人愿意被人遮蔽了锋芒,高欢如此,高澄亦是如此。 这样的较劲,在两父子分领黄河南北时,无疑是一种良性竞争。 他们都想做得比对方更好。 在此刻却变换了意味,在高欢看来,高澄执意参与西征,是为了在平定关陇之战中展现存在感。 为此不惜冒着丢失河南的风险,这是高欢所不能接受的。 但高欢终究还是缓和了神色,终究是自己倚重的亲儿子,纵使恼怒,难不成还能推出去斩了。 “阿惠,自信都建义以来,你几年辛苦,所立功勋,大家都看在眼里。 “你曾以北击柔然,威服大漠,受天可汗之名,来激励我。 “可为父老了,此生若能够一统南北,已经是得天之幸,哪还有机会再亲征大漠。 “阿惠,这一次,你就替我看顾好关东基业,如何? “若为父是刘邦,混一华夏,你便做那刘彻,用兵大漠,替为父看一眼这天下之大。” 高欢语气诚恳,这也是他内心真实所想。 可他却不明白高澄的苦衷。 高澄实在不愿看到再发生一场沙苑大败。 历史已经发生改变,谁也不知道高欢这次征伐关西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但高澄并不看好。 东魏在沙苑战败的根本原因是他们骄傲轻敌的心态。 而这种心态并没有因历史的改变而扭转,反而助长了其气焰。 沙苑之战前,东魏才连续经历窦泰兵败自杀,恒农粮仓被西魏袭取这两件痛事。 却没有打醒东魏将士,他们依旧视西魏于无物。 这才有了一把火就能破敌,却担心不能辨别尸体,非要强攻。 分明知道宇文泰在芦苇设下伏兵,居然不顾阵型,埋头冲杀,只为争抢宇文泰的首级。 俗话说骄兵必败,沙苑之战中的东魏将士,甚至都不是骄兵所能形容。 窦泰自尽都不能让他们警惕,更何况在这个时空高澄早早救下了窦泰。 全军上下怀着这样一种心态远征关西,在高澄看来失败是大概率的事件。 可高欢已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了,高澄也不可能再强求随军: “孩儿明白了。” 但高澄还是提醒道: “父王自举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也正因此,军中多有骄气,还请父王慎之。” “西军弱,而东军强,实力相差悬殊,欲以弱胜强,唯有使计设伏而已,父王当心存一份警惕,莫要中了宇文泰的计谋。 “若能以水火取胜,千万莫要强行交兵,万事以得胜为先,宇文泰若为水火所噬,无需苦求他的尸首,如今关西大旱,人心动摇,只需得胜,一战便可荡平关陇,一人首级,无足轻重。” 高欢感受到了高澄的关切,他笑道: “阿惠莫要多心,为父久在军旅,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会不知,且在洛阳等着为父的捷报。” 说着,便把心中想好的出兵计划说与高澄参详。 这一战的时间节点正值历史上的小关之战,而高欢却在作战部署上做出了改变,采取蒲津、上洛(陕西商洛)南北两线的方式,而不是蒲津、潼关、上洛,三路进军。 之所以没有安排潼关这一路,也是吸取了窦泰此前在潼关险些兵败身死的教训。 在高欢的规划中,自己领并州胡二十万出蒲津,再由一大将率部曲走上洛往蓝田关。 高澄当即提起了一个小心,无论小关之战还是沙苑之战,负责南路偏师的都是高敖曹,只不过沙苑之战攻打的是被西魏袭占的恒农。 所谓南路偏师就是一个大坑,脑子有问题才会往这个坑里跳。 至少对于高澄来说,他可不会掺和进去,就算高欢让他领军走南路,也要装个病给推托了。 道理很简单,一旦宇文泰引军攻南路的偏师,高欢在北方倒是能进展迅速,而高澄自己则会身处险境,要真有一个万一,纵使高欢夺了关西,得利的也是好兄弟高洋。 而宇文泰若是攻北路,以东魏将士如今的心态,胜负难料。 若是北线败了,别说南线的成果要全部吐出,部队能不能退回去都是一个问题。 小关之战时,高敖曹在南线取得突破,攻下上洛,窦泰却在潼关自尽,高欢在北线撤军的同时,给高敖曹下达命令:单骑速回。 高敖曹不忍抛弃部众,血战才得以率部突围,自己身负重伤,险些死在归途。 南路的危险源自于信息的传递速度,一旦北路出现问题,走上洛往蓝田关的偏师根本不可能及时收到消息。 在北路败兵退回并州的情况下,面对回师的宇文泰,南线走得越深,死得越快。 而北路一旦能够得胜,哪还需要南路偏师白费功夫,关西早就一战而下。 这也是高澄执意要随高欢走北路的原因,他认为有自己随军筹划,可以帮助已经骄傲自大到一个新境界的高欢规避许多问题。 比如该放火时,就果断往芦苇丛里放一把火烧死宇文泰。 但该做的提醒都已经做了,只希望高欢能够真的听进去,遇见类似情况,不要再犯蠢。 把这些顾虑抛开,高澄询问南路主将人选。 高欢注视了高澄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