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高澄心里都清楚,但他并没有打断高欢,而是很认真的听着。 他知道,只有交待了所有不放心的事,高欢才能安心。 见高澄一口应下,高欢又道: “尉景对我有养育之恩,早些年他是做过错事,但如今已经痛改前非,若他无罪,你莫要因陈年旧怨与他置气,纵然有罪,也尽量留他性命。” 高澄感觉到高欢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看着他满怀希冀的目光,点头答应道: “阿爷请放心,只要尉景奉公守法,孩儿依旧当他是姑父。” 高欢闻言,手掌也松了力,继续道: “孝先(段韶)我就不多说了,你们自小亲善,他的才能你最清楚不过,你另一位姑父厍狄干是一位正直的鲜卑老公,他与敕勒老公(斛律金)你都可以完全信任。” 高澄继续大答应下来,又听高欢说道: “可朱浑元与你麾下的刘丰都是从关西不远千里,穿行绝地来投,必定不会生有二心。” “父王请放心,孩儿既用他们,自然信任其忠。” 高欢于是决定不再提高澄麾下将领,又转而说起了晋阳大将: “贺拔仁自入我麾下以来,鞍前马后十年,从未犯错,此人朴实,可以重用。” 贺拔仁与贺拔允、贺拔胜、贺拔岳三兄弟虽然都是出自敕勒族贺拔氏,但并无亲属关系,他是信都元从,参与一系列战事,多有战功。 高澄与贺拔仁交往不多,但也知晓这是后世北齐重臣,死后被追赠假黄钺、相国、太尉、录尚书、十二州诸军事、朔州刺史。 能有这份身后哀荣,高澄自然不会无视了他。 高欢见高澄听得认真,于是继续道: “潘乐是个有道德的人,心地善良且宽厚,他会是你很好的臂助。” 说罢又提起了自己初恋韩智辉的兄长,韩轨: “韩轨从小就行事鲁莽,你要多加宽容。” 由于此前韩轨在瀛洲大肆贪腐,高澄看在高欢的颜面上,只惩治了其僚左府吏,对韩轨网开一面,高欢担心自己死后,韩轨没了庇佑,会被高澄惩处,于是特意告戒高澄。 能与韩智辉是初恋,自然也代表高欢与韩轨打小就相识,才有这句从小行事鲁莽,这其中的爱护之意,感情之深,可见一斑。 高澄自然是答应得痛快,只要韩轨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看在七弟高涣的面上,也不会亏待他那位亲娘舅。 高欢再给出了斛律金、厍狄干、段韶、可朱浑元、刘丰、贺拔仁、潘乐等七名可以被重用的人员,以及尉景、韩轨两名需要高澄善待之人,再兼提防彭乐以后,绝口不再提军中将校,连侯景都不曾提及。 因为他相信以高澄的能力,镇守区区荆州之地的侯景翻不了天。 说完了军中将领,高欢又提起了高澄两个小舅子: “为父出身微末,本是浮萍,幸得天柱提携,才能崭露头角,受人恩惠不可忘,你务必要为天柱留存血脉,其二子,需赐免死铁券,若非谋乱,可免十次死罪。” 这件事高澄嘴上答应下来,但他不准备照办,为尔朱文畅与尔朱文略颁下免死铁券只会纵容他们为恶,真等十次死罪犯完,哪还能够悔改。 似乎说了太多话,高欢气息越来越微弱,他气若游离地对高澄道: “阿惠,让诸将进来吧。” 高澄再次起身出屋,带了一众将领进来,宽敞的卧室里却被挤得水泄不通。 在高欢的示意下,高澄坐在榻边将他扶起,只听高欢鼓足了气力道: “孤与诸君相知相识近十年,不想如今却要先于诸君而去。” “高王...” “相王...” 众将齐齐出声,却被高欢摆手阻止,只听他继续道: “寿命终有尽,孤不能与诸位再携手同行,阿惠聪慧,但毕竟年幼,孤去后,还请诸位尽心辅左,助他混一宇内,成就霸业。” “末将誓死效忠高王!誓死效忠大将军!” “末将愿为高氏霸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末将蒙高王厚遇,乃有今日富贵,若不思回报,与犬彘何异!” 众将纷纷在高欢榻前表明忠心。 高欢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随即又泛起异样的红晕,只听他继续对高澄道: “阿惠,为父死后,你可上表天子,请减封国食邑,分赐诸将。” 高澄从来都是以公为家,即把公家的都看作自家的,当然也不会吝惜一些食邑,立即答应下来,众将也纷纷含泪谢恩。 今日说了太多话,高欢也累了,眼皮越发沉重,他靠在高澄肩膀上,强振精神对一旁的斛律金道: “阿六敦,今日孤能否再听一曲《敕勒川》?” 斛律金擦干了眼眶中的泪水,动情唱道: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高欢在斛律金的歌声中闭上了双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也许他梦见了北疆的大草原,他在那里结识了初恋韩智辉,被其父母以出身低贱为由拒婚后,又在一次戍守城门时遇见了真定侯娄提的孙女,娄昭君。 她很大胆,才见第一面便指着他说什么‘此人就是我的丈夫,’嚷嚷着非君不嫁,还多次让婢女给自己送钱,催他上门下聘,真是一个愁嫁的女人。 由于这女人太过坚持,连她父母都不能反对,谁也没想道一个罪户出身的破落户,居然攀上了高枝,贺六浑在怀朔镇着实风光了一把,当初迎亲回来,他还特意让人绕道往韩家门前走一趟,就是要让韩智辉父母好好看看自己的本事: 你们当初瞧不起我,将智辉嫁给旁人,如今我贺六浑娶的是真定侯的孙女! 卧房中,满屋子的哭喊声高欢再也听不见了,他在斛律金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