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雨下得极大, 密密麻麻的雨点子从阴沉的天空中降下来,圆润的雨点子落在青石板宫道上,像是在地面上盛开了一朵朵透明的烟花,附着在宫道上的冰雹碎渣子也被雨水给极快的融化了。
健硕的御前太监们与身着黄马褂的带刀侍卫们冒着滂沱大雨将坐落在紫禁城东北角的景祺阁给包围的严严实实的。
行走在宫道上的宫女、太监、嬷嬷们远远瞧见这仿佛要抄家灭族的骇人架势, 忙纷纷闪身避开。
康熙父子六人一路从南往北撑着油纸伞来到景祺阁的大门处, 只见朱漆红门色彩斑驳, 门上的铜环都生出来了一层厚厚的铜锈, 周遭的红墙也瞧着有些黯淡, 雨水从金黄色的琉璃瓦屋顶上流淌下来, 还会把破碎的碎瓦片给一并带下来。
这处偏僻的破败小宫殿里坐落着帝王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碰不得,但却又有愧的“透明人”。
万岁爷的态度就是宫里的风向标。
对面太后娘娘居住的宁寿新宫被修缮的多么漂亮, 那么这处与冷宫无疑的院落就显得有多么破败。
来来往往经过此处的宫人们也会觉得晦气的自动把这处小宫殿给忽略了, 内务府的匠人们更是不会想着过来将此地给整修一番。
当年全家被灭口的建宁大长公主刚住进这景祺阁时, 帝王明里暗里派了许多人监视着此地。
可随着平西王吴桂死亡、接他班的庶出孙子吴世璠也跟着死亡、藩尽灭、盘踞在宝岛上的郑氏家族被降服,收复回来的宝岛重新归入清廷的管辖,帝王手中的权柄与威势一年大过一年, 久而久之, 在此处明里暗里监管的人也被慢慢撤走了, 景祺阁也跟着成为了紫禁城中让人忘记的地方了。
上到阿哥公主、嫔妃小主,下到宫女、太监、嬷嬷们偶尔提及此地亦或是不经意间碰上住在此处的“透明人”,都忍不住得唏嘘感叹几句, 造化弄人。
“汗阿玛, 咱们要进去吗”
大雨顺着竹制的伞骨往下滑, 胤禔瞧见他们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这里, 自己汗阿玛非但不急着冲进去收拾叛徒,反而还满脸复杂、自顾自地瞧着这大门、红墙、与破碎的金黄色琉璃瓦,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康熙从多年前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跟着帝王身后的魏珠、梁九功瞧见万岁爷的模样后,未等康熙发话,魏珠冷着一张脸,几步冲上前,飞起一脚就将虚掩着的景祺阁宫门给踹开,领着御前太监与带刀侍卫们冲上前开路。
康熙也带着自己儿子们跨过宫门槛,走进满地枯草、地砖破裂的废弃前院里。
前院挂满蜘蛛网的廊檐花架子上养着几盆番柿花、番椒花与向阳花。
与破败的建筑比起来,时值深秋,这几盆花虽然早已没了果实、没了青翠,但花盆表面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盆中的植物也被修剪下了枯枝,等待着来年开春落进泥土中的种子会再度发芽。
去过后世的康熙、老大、太子与老四瞧见这几盆花,也明白了它们在未来的名字可以作为蔬果吃的番茄,能增味御寒的辣椒,以及瓜子可用来当炒货零嘴、还能榨出植物油的向日葵。
跟在父子六人身旁的梁九功瞧见康熙等人一脸莫名的看着那花架子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精心伺候的“观赏花卉”,忍不住轻咳几声,压低声音道
“万岁爷,如果奴才没记错的话,建宁大长公主的女儿以及养母懿靖大贵妃对这种观赏花卉是有几分喜爱的。”
换言之,这几盆花不是建宁大长公主养给她自己看的,而是养给她死去的嫡女与养母“看”的。
康熙闻言抿了抿薄唇,将视线从花架子上收回来,径直抬脚往能住人的后院走。
父子六人穿过垂花门,入眼就瞧见身穿着银白色旗装的建宁大长公主正用右手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蹲在枯叶几近凋零没了的梨花树下,点燃着下方的一堆金纸与银纸。
青石地砖是湿漉漉的,梨树的树冠虽大,但没了树叶,只剩下那伸向空中的枝枝丫丫是挡不了什么雨的。
雨水从干枯的枝桠缝隙中落下来,将燃烧着的金纸、银纸给浇灭的冒出一阵青烟,可建宁大长公主像是丝毫不在意般,纵使身边早已经被身着黄马褂子的带刀侍卫们给团团围住了,她连头都没抬,更是连一丝眼神都没分给旁人,反而仍旧面容平和的,用右手中的油纸伞护着微弱的火苗,用左手的火折子点燃着没有被雨水淋着的金纸、银纸。
仿佛在她眼里,即使帝王带着皇子、侍卫、御前太监们亲至,都比不上她手下这堆烧给先人的金纸、银纸重要。
康熙隔着雨幕与侍卫们,眸光冷淡的瞧着蹲在地砖上的建宁大长公主。
身处同一片四四方方的蓝天下,他与自己这位小姑姑却已经有近二十载的光阴没有面对面,亲眼相见了。
瞧着面前头戴白色簪花,眼窝深陷,两侧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