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钟荡开深夜的睡意, 清晨的光沿着窗边亮起,幽蓝的夜开始退潮,最后仅剩一小轮贝色的透薄月壳, 与圆月干瞪一整晚的恶狼终于得以歇息, 但当侍从的铃铛声敲响房门时, 浅眠中的野兽迅速睁开警惕的眼睛。
侍从得到许可推而入时,年轻有为的小公爵已经开始在晨沐燃香, 清贵俊美的少年身穿裁减得体的金线白袍, 随手将一本神律放在桌上, 显然刚结束早读。
早餐, 穆夏要了一杯萨夏的热苹果酒、一份三分熟的黄油煎小羊排和三人份的熏肋条,他反复强调不要加任何香料,为了正常一点, 还勉强加了一小篮新鲜的蔬果。
早钟足足敲了十一下才结束, 窗外的云海在天际涌动, 彷佛依然回荡着钟声的余韵, 此起彼落的白石尖塔却沉寂如针, 镶嵌顶上的水晶和玻璃在晨光下擦出金红的锋芒,眺望而去就宛如有上百把璀璨的圣剑看守圣城伊林,然而正是在这肃静端正的圣地,其上空偏偏是最不平静的地方。
空气浮动着细细的绒毛, 被早钟惊动的信鸽们拍打着片片灰白和浅黑, 彷佛在城内刮起一场初冬的新雪。四面八方的请求不分日夜涌入圣城的鸽塔, 其中就属战争和丧事的黑鸽和红鸽最多。狼可以听到信鸽们的窃窃私语,嗅出封藏在火漆蜜蜡里的暗谋交易。
圣城的鸽楼永远都不够用,毕竟以神之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方便的借口, 王冠需要其光辉点缀,沾血战旗也需要其正义遮掩。
穆夏的坏心情难得好了一些,他饶富趣味地数起黑鸽的数量,想着配早点下肚刚刚好。
原以为他会很饿,毕竟这里离森林很远,但当东西热腾腾上桌,穆夏把玩了一会银刀,想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切开羊排。
洁白的盘底立刻渗出红液,像是染血的白裙,扑鼻的腥气让他直皱眉,一股强烈的厌烦和恶心突然在胃里翻搅。他胃口全无,扔下刀叉,少年轻轻往身后一靠,笨重的橡木椅在地上擦出刺耳的惨叫。
穆夏拿起酒猛灌几口,尽可能让苹果温醇的香气充盈口鼻,他应该好好睡一觉,先前来的路上太兴奋,他一天只睡三小时,进城的第一天却是根本睡不着房外有人,他不用起身就知道是谁,同类的腥膻味都从门口传进来了。
加利文带着几个黑狼骑士进来,脸上明显邀功的表情让穆夏连最后一点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大人,你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狼王皮笑肉不笑“你确定”
加利文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点点头,有那么一秒他似乎看到穆夏收起笑容。
“你有亲自送她上马车亲眼看着她离开”黑狼公爵啜了一口苹果酒,边笑边摇头“她没那么容易打发,你大意了。”
同样的事已经不知做过无数次,他像一只蠢笨的狗一心想藏好肉骨头,但对方比兔子还会挖洞,一溜烟就跑得没影,等下一秒就出现他在身边,和那只暴怒的白鹅一起气势汹汹要讨他狗命。
加利文不解“这里是圣城,她来历不明,本来就是靠你的引荐才得以进入此地,现在你要收回庇护,她无处可去,自然只能遵照你的安排。”
穆夏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是啊,一切皆照着自己所想,从小女巫登上逐月勇士号的那一刻便是群狼环伺,名为穆夏的少年渴望让女孩见证自己的成功,但狡猾的黑狼却也准备在月女巫与自己背道而驰时设下陷阱。
无数次失败的捕猎,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另一个黑狼骑士跟着加利文附和“乡下农妇总喜欢夸大女巫的力量,那女孩只有一个人而已,大人,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乖乖等你凯旋而归。”
穆夏沉默了几秒,才问“她有说什么吗”
加利文想了下“恭喜你升迁”
穆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突然间,他站起身缓步走来。加利文有那么一瞬寒毛直竖,以为对方要用那把银刀捅向自己,少年却与他擦身而过,拍拍肩膀“辛苦了,你们把那些东西拿去吃了吧。”
加利文总觉得有点不对“大人你还没用膳不是吗”
“我没胃口。”穆夏这么说着,鼻尖却开始回味泥腥与青苔,森林里母鹿和小羊在眼前四散奔逃。啊啊,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他不拿刀叉就用自己爪子亲自切开食物,让热腾腾的鲜血洒在身上,而不是盘子上。
也许是将近满月的影响,他想吃、想杀、想发泄为什么不能呢罗素死了,里奥死了,现在她也走了,最好的观众都不在了,他又做什么继续扮演人类娱乐羊群呢
尖叫和鲜血填满脑袋每一个缝隙,叫他既厌恶又兴奋,失控就在每分每秒
一个黑狼骑士动动鼻子,皱皱眉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
“大人,吃点东西吧。”他顺手朝穆夏扔了个东西
穆夏下意识接过,那是一颗苹果,红艳艳的表皮泌着水露,新鲜得像是从树上掉下,就这么好巧不巧落入少年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