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一个穿着和服的银发青年。他双手插兜,目光犀利,落步无声。
虽然没有带刀,也能看出不是一般人。
和表面上的不好亲近不同,他似乎是无奈的说着“就算是刚回来,喝这么多酒也很伤身体的,樱痴。”
福地樱痴笑了一声“你还是老样子啊,年纪轻轻就这么死板可是找不到女人的,哦,差点忘记了,老家的”
“这个就请放过我吧。”福泽坐在他旁边的空位,对老板说,“一块大根两根竹轮,还有一壶温清酒。”
福地樱痴看出他有心事,等他喝完一小杯后才咬着竹签道“明明是你邀请我的,迟到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福泽嗯了一声,又倒了一小杯一饮而尽,看着面前冒着香气的食物,关东煮的气味和蒸腾的热气扫在脸上,驱散了里外的凉意。
“樱痴。”他说,“我辞职了。”
因为在外头,福泽用了比较大众的说法。福地樱痴一愣,半晌才闷闷的道“是因为之前那件事”
他们是幼驯染,进同一家道场学习剑道,长大了一同加入军方,只是福地成为了军人,福泽被上头看中另有安排。
福地樱痴知道福泽在做什么,孤剑客银狼可是响当当的名号,想着福泽的顶头上司就是死在爆炸案里那位上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觉得福泽会背弃他们的理想,只觉得对方应该是被排挤了,才不得不从政府脱身。
福泽是上头的一把刀,他做过无数的脏活,死在刀下的有间谍、叛徒,也有无辜的政敌。
有时候福地都会感慨,他们两个身无分文的从千里迢迢的乡下跑到东京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
现实和他们梦想中的样子差得太远,也已经变成了年少时最看不起的那种妥协的大人。
福泽看了这位好友一眼,知道这个直脑筋的小子估计又乱想,为了不让对方给自己编造出一些中二又离谱的境遇,打断了他的思绪。
“樱痴,我拿不动刀了。”
他从福地撑圆瞪大的瞳孔里看清了自己此时落寞狼狈的表情。
抬起惯用的手,上面结着厚厚的时间洗不净的刀茧,他的小指在不受控制的轻轻抽搐着。
小指是手上最重要的一根手指,极道中有个隐形规矩,退出组织时需要切断小指表示自己的决意。
因为失去小指,你就握不住刀,手部力量被大大削弱。
福泽的小指还在,但它已经使不上力。也就是说,他握不动刀了。作为剑客,作为武士,他已经失格了。
“也,也许是你精神紧张,太累了,还是说生病,对,去医院,治好了就行,你有钱吗我这边有点,我们去”
福泽打断了福地结巴凌乱的话语。
刀是武士的命,握不动刀象征着什么,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
“没必要用到你的卖命钱,我知道原因。”福泽痛苦的闭上眼睛,“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在还没拔刀的那刻就退缩了,不战而逃。”
武士之道,只有一往无前,没有后退这条路。即便面对强大不可战胜的敌人,也要慷慨的举着刀英勇的在战斗中死去。
还没战斗,他就输了。
“是刀抛弃了我。”他如此说着,“这个结果,是对我的惩罚。”
福地深知福泽是多么强大的人,他抖着嘴唇,有心想追问对方的身份,到底还是压下了这种不明智的想法。
福泽的工作内容,即便对方退出体系也是受到保密条例约束的。他只能退而求次的问“他很强吗”
这是个很笨的问题。也就福泽习惯了他的思维模式,道“我不知道,他没有出手。”
也就是说,对方没动手,福泽就落败了。
若是真刀实枪的比上一场,输了也仅是输了,后期赢回来就是。
但福泽的问题在于,还没战斗他的心就已经认输。
这才是导致他握不动刀的根源。意志是坚定的,也是脆弱的,一但出现裂纹,对武士便是致命的缺陷。
“我只能说,他是个可怕的男人。”福泽将剩余的清酒喝完,光是提到那个男人,他小指颤抖的幅度就越发明显。
“在他身上,我看到人类最纯粹的恶意。”福泽道,“我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善恶,但还是想这么说。”
他本以为对方是名好人,没有污点的履历,干净到像卫道士的私生活,他尽心尽力为社会办事,是受到国民同事信赖的正直好人。
也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被他视为好人的政客。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接下了杀死对方的任务。
他不过是上位者的一把刀,趁手的工具,主人握着他杀了谁,他没有拒绝的立场和资格。
但那个男人,打碎了他这种一厢情愿、为了逃避罪恶感而拉出来的遮羞布。
他终究是人,不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