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端身跽坐在牢房正中。
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 常人坐上一刻钟双腿便难受得不行,唯有世家大族从小以古礼培养的士人还会坚持这种正坐礼仪。
昔日南家已经消散在世间,南怀瑾白日对着沈巍如何摇尾乞怜,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依然会遵循14岁以前自己的生活方式。
说是无用的自尊也好, 说是可笑的孤傲也罢, 他这一生滑稽的事情太多,也不缺这一两件。
夜凉如水。
他被关押的牢房太深, 月光透不进来, 只有烛光闪烁跳动。
南怀瑾皱着眉头, 心乱如麻,他脑子里仿佛有许多思绪, 偏偏又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南怀瑾猛然抬头,正巧瞥见一道衣角。
他混乱的脑子恢复了些许清明,就着跽坐的姿势跪直身子, 拱手下拜,“参见陛下。”
他低着头,听见门锁叮当作响被打开的声音。
而后不知从何窜出一队护卫,低调地在牢房摆上桌椅、烛灯、茶水点心,然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沈明欢坐在椅子上, 不紧不慢道“怀瑾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朕说吗”
南怀瑾神情纠结,他犹豫片刻,“陛下, 地牢寒凉,您不该来这儿。”
“那怎么办朕想见怀瑾,又不想把你放出来, 可不就只能朕亲自来了”沈明欢说完就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也没想到这身体能糟糕到这种程度,他今天都没动手,只是拉了南怀瑾一把,居然就有些虚弱无力。
幸好这一整天他都躲着何太医。
南怀瑾听到沈明欢咳嗽揪心不已,这让他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绪更加纷杂。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不信他,为何还会想见他若是信他,为何又不想放他
然而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他倒了一杯清茶,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温度,这才端给沈明欢。
沈明欢接过,慢悠悠喝了一口,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
陛下还愿意喝我倒的水,那应该是不生气吧
南怀瑾神情恍惚地坐下,连谢恩都忘了。
事实证明,沈明欢很生气,“南怀瑾,你有几条命敢做这种事你以为敦王是什么蠢货吗他连造反都做了,根本不在乎多杀几个人,你要是有一个表情没做对,引起他的怀疑,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万万没想到沈明欢是因为这个生气的南怀瑾“啊”
“啊什么啊自作主张,你还有理了是吗”
南怀瑾“啊。”
他总算回神,见沈明欢怒瞪着他,心底却再没了方才的不安,甚至还有些想笑。
南怀瑾忍住笑意,拱了拱手“陛下,敦王早有不臣之心,他在雍都多年经营,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早些消弭后患”
沈明欢摆了摆手,“朕是问你这个吗朕问你为什么要私自做主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朕”
南怀瑾微怔,“敦王老谋深算,臣怕引起他的警惕”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不自觉飘忽,明明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臣要是告诉陛下,陛下肯定不同意。”
沈明欢冷笑“你也知道朕不会同意,南怀瑾,要是朕不信你,你怎么办”
南怀瑾又是一怔。
他在清晨时锒铛入狱,在入夜后等到了沈明欢。半日光景,他脑子里旋转的无数个念头,不过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
如果沈明欢不信他。
他做得太过决绝,没给自己留下半点后路,只能倚仗沈明欢的信任。
可如果沈明欢不相信他呢沈明欢不信他也很正常,他本就瞒着沈明欢做的,接触那些心怀不轨的朝臣权贵时也是尽心尽力。哪怕不论他的目的,一个臣子能拥有这么大能量也确实过了
如果沈明欢不信他,那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最多最多不过一死而已,反正他欠沈明欢的,也不止一条命了。
他无意识地将心里话念了出来,沈明欢用力地皱了皱眉。
南怀瑾看见天子不赞同的目光,忽而轻笑出声“陛下,你知道吗,慎刑司一十七种大刑,我大抵是唯一一个全部受完的人。就在你回雍国的前两个月,隆冬时节,我被沈巍下令丢进燕雀湖里,泡了两个时辰。”
他目光变得悠远,似是想到了那段分明没过去多久却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伤痛,声音中还带着浅淡笑意“有时候吧,我也想就这么死了算了,我命如此,想来祖父也不会怪我。”
他语气蓦然有了些起伏“但或许我真是贱命一条,每次都还能睁开眼睛。既然活下来了,那有些事情,就得继续做下去。”
他是在藏污纳垢的宫闱中挣扎沉浮的南怀瑾,七年时间,学了一肚子心狠手辣的阴诡手段。
谢知非与周衍可以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