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过,念出最上方的文题:“……《犬妖》。” 这是傀儡师的第四个故事,也是最后一个故事。 犬妖出身不好,性子暴躁,某日与妖鬼厮杀,身受重伤变回原型,昏迷于山中。 一个人族女孩将它拾回家里,取名为“小黑”,悉心照料。 犬妖觉得很烦。 它在厮杀中长大,讨厌被一个人族小姑娘如此对待,更讨厌被唤作小黑—— 什么破名字。 奈何妖丹受损,它无处可去,只能百般不愿暂住于此。 收养犬妖的是一家三口。 张三郎是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却对话本情有独钟,闲来无事,常写些老掉牙的故事。 山下的作坊盛产纤草纸,他并不懂行,买来不少,才发觉纸张并不好用。 月娘是典型的农妇,勤劳干练,虎虎生风。 就是嗓门太大,做饭也不太好吃。 二人老来得女,生下张小婉。 这姑娘调皮捣蛋又话多,总爱抱着犬妖嘀嘀咕咕,将它耳朵都快吵得生出老茧。 为数不多安静的时候,是她拿着毛笔涂涂画画。张小婉性喜丹青水墨,画爹画娘也画它,可惜技艺不堪入目,和她爹的写故事水平有得一拼。 一家三口并不知晓它是妖,养着它疗伤、顺毛、说悄悄话。 山中多雨,犬妖最司空见惯的情景,是一家人闲散坐于窗边, 吃着西瓜, 听雨声嘀嗒。 直到某日, 张小婉病重,家中无钱可医。走投无路之下,张三郎决定前往黑市变卖传家宝。 宝物是枚祖祖辈辈传下的玉佩,饶是张三郎也没想到,它的估价竟价值连城。 当天夜里,一位有意愿的买主前来拜访,带着他的三个学徒—— 紧接着,便是怒吼,哭声,以及大火。 张三郎死于乱刀之下,月娘哀嚎怒骂,被一根麻绳勒断脖颈。 还有张小婉。 她不过七岁,被贼人一刀刺穿胸膛。犬妖狼狈扑上前去,被一脚踹开。 七岁的小孩疼得泪眼朦胧,看向它时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快跑”。 一把火将木屋付之一炬。 妖丹尚未恢复,犬妖太虚弱也太无能,拖不动尸体,只叼出一幅破碎的画。 它怎能不复仇。 双臂执刀之鬼,名刀劳。 被乱刀砍杀的张三郎,不久前才写了册话本子,笑着对它道:“小黑,这是专为你写的。我们不图你报恩,你早些痊愈就好。” 缢死之鬼,名缢鬼。 死于麻绳的月娘,总会在家中有肉时,特意为它准备一份。她最爱摸它耳朵,笑起来豪迈爽朗:“不许嫌不好吃啊!” 绘制丹青之鬼,名画皮。 它此生忘不了雨夜清风,疏影横斜。 张小婉将一家三口画于纸上,再认真勾勒出它的轮廓,悄声对它说:“小黑也是我的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孩童的稚语天真好笑,它对此嗤之以鼻。 可那天看着张小婉的双眼,没来由地,犬妖心尖一悸。 好可惜,有些话一旦错过,哪怕说一遍又一遍,也无人再听。 其实那日趴在张小婉脚边,看窗外烟雨蒙蒙,听屋中那对夫妻的絮叨私语,它心中欢喜,是真的想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如何复仇? 犬类不只有温驯的肚皮,当它张口,能轻而易举咬破人的喉咙。 犬妖将于冬夜完成最后的计划。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沈流霜定定看了许久,低笑一声:“它将纸放在这里……是故意的。” 犬妖一直在有意引导着镇厄司。 它猜到他们或许会找来,将真相留于屋中,从而让二十多年前的灭门惨案沉冤昭雪。 至于被镇厄司抓获,或是死于仇人的反击之下—— 犬妖毫不在乎,打从一开始,它就没准备活着全身而退。 施云声听完这个故事,半晌无言。 他眼中有迷茫也有怔忪,小声道:“它……一定很难过。” 拥有半颗狼族妖丹的他,能隐约明白话本中犬妖的感受。 无望,痛苦,眼睁睁看着珍视之人身亡命殒,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不知怎么,他想到施黛,又不敢继续往下去想。 施云声咬紧牙关,握紧手中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