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糕都已经抵到唇边了, 孟显的动作忽然停住。
“不对啊”
孟彰面带疑问回望他。
孟显细看他一眼,还是将甜糕往自己嘴里送。
将甜糕都吃完咽下后,孟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明明这些小食是我梦中想出来给你尝尝味道的, 现在却是我在吃”
“不可以的吗”孟彰顺手将自己面前的杯盏给推了过去。
孟显就给他也斟了一盏茶水。
“也不是就说不可以,但”孟显脸色有些奇异的扭曲,“就是觉得有点古怪。”
孟彰道“没不可以就行了啊, 这有什么的。”
说到这里,孟彰顿了顿,才又道“难不成二兄你只想看着我自己吃, 而你就在旁边干坐”
孟显想了想,叹着气喝水。
半盏茶水饮去, 孟显停住动作, 问坐在侧旁的孟彰“说说吧, 到底是为的什么不高兴了”
阿彰刚才已经说了,在太学里还算顺利,没有同窗欺负他,那为什么阿彰的心情会那么差
孟彰沉默下来。
孟显也不催他, 只捧了茶盏陪着他坐。
“二兄, ”坐了有一阵,孟彰才开口, “你觉得这个世道”
“怎么样”
孟显也沉默了。
他一点点地将杯盏里剩着的半盏茶饮完。
“很不好。”他先道,随后又补充,“每一个人都活得很苦。”
是的,孟显说的不是哪一个群体、哪一个阶层,而是说每一个人。
“得意的,逞一时意气,待意气消亡以后, 怀抱却空空;失意的、困顿的,始终在为存活挣扎,哪怕耗尽所有力气,也仍旧看不见希望”
孟显是头一次跟孟彰说这样的话,哪怕他自来都很照顾孟彰,跟他没大没小地玩闹,逗他高兴。但
孟显不会拿这些事情来搅扰病弱的幼弟。
孟彰沉默地听。
“我其实也一直都有很多问题,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又能做些什么。直到后来,阿弟你出生了”孟显却是转了头过来看他,对他笑,“我就觉得,是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因为”
有更多的人,还不愿意认命。
孟显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那时候第一眼看见孟彰的感触跟孟彰细说,他只能看着他,带着点笑意。
面前这个小郎君,那时候还在襁褓里,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瞬就会断去,然后再不会续上。
但他熬过了降生的第一夜,熬过了洗三,熬过了满月,然后是周岁
他离开了襁褓,虽然很少能离开床榻,但他活到了他的身体彻底崩溃的时候。
“阿弟,你大概都不知道,你那时候到底给了我、我们怎样的震撼。”
时至今日,孟显才能将这样的话跟孟彰说起。
孟彰面色有些红。
“我就是不想死而已”
孟显眼底笑意加深“有什么不同吗”
孟彰不答话。
孟显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世道如此”他收敛了面上眼底的所有笑意,严肃看定孟彰,“你如今说起这个,是要去做些什么吗”
孟彰也坐直了身体,迎上孟显的目光。
“是。”
孟显沉默少顷“会很辛苦的。”
孟彰露出一抹苦笑“我知道。”
孟显再看得他一眼,忽然放软了语气,问他“能跟我说一说吗阿彰。”
他这幼弟自生来就病弱,长年被困在床榻里,最渴望的除了活下去,那就是自由。
自由地呼吸,不必担心哪次大喘气就会拉动五脏六腑,搅得他浑身都在发痛;自由地行走,不要再被困在床榻里,不要再被困在内室,连屋外分明近在咫尺的庭院都不能去;自由地吃,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不需要去考虑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接受,不需要去细想这饭菜、小食里头的哪一样食材会跟他正在喝的汤药药性相冲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当孟彰真的断去最后一口呼吸,脱去肉身化成阴灵时候,孟显心中虽然也悲恸,也担心他在阴世那边的生活,但同时,他也是为了自家幼弟松一口气的。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家幼弟其实也是解脱了。
“我原以为,到了阴世天地以后,”孟显叹道,“你应该能更轻松一些的。没想到”
他阿弟竟然过得比在生时还要压抑苦闷
孟显暗自皱了眉头。
“没什么不能说的。”孟彰将杯盏放下,人又重新趴在了石桌上。
是的,对自家二兄,孟彰没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什么绝对隐秘的事情。
真要是那样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