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下了半夜,第二天黄巢醒转时天色已明,光中有些浮彩,流矢张声问道:“七哥,可是好晴?”孟楷在灶下烧水,到门口望了一眼才道:“东方有霞,当是晴!”黄巢翻身下地,跳了出来,道:“天不负我菊,七哥,插一头花往南山一游如何?”孟楷笑道:“三哥,南山可游,花就不插了罢!”黄巢道:“我可要插的,自到长安菊花已六年不上此头!”吃了饼出门时节,黄巢果然就在幞头两侧插了两朵拳大的菊花,孟楷终究不肯,只插了一枝在腰间。 本来重阳的习俗,茱萸是要必须插的,菊花却是登高酣饮后对醉人的戏耍,醉得越沉,给人插得也越多,所以才有杜枚的那句“世上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长安城的地形是南高北低,到了街面上,或车或马,或老或小,相携着向南走的也不知凡几,可头上插着菊花的几乎就没有,黄巢也不在意,高视阔步,言笑自若。出坊门不远,啪地一声响,冷不防吃什物在脑后弹击了一下。摸头回看,只见七八个青衣小厮拥着两三匹马过来了,当中那匹花色矮马上坐着一个锦衣玉面的小公子,手里正抓着弹弓冲着这边嘻笑。 孟楷怒极,嚷着便拦了过去:“谁弹的?”那些小厮抡着棒便上来了,嚷噪道:“你陈家祖宗弹的,寻死么?”大棒便戳到了脸上。孟楷揸开五指拿住,蓦地一松,那小厮便扑磕到了地上。孟楷一脚踩住,喝道:“谁弹的?”众小厮一时唬住了。那骑赤马的汉子便在鞍子上道:“汉子,金丸着头,多少人也求不来,寻着拾了去罢,闹什的!”孟楷脚上使了些力,那小厮便屠猪似的嚎叫起来,又问了一声:“谁弹的?”那赤马汉子恼了,一抬腿下了马,动作便捷,看得出来是个擅骑的。孟楷将小厮踢开,正眼相迎。黄巢依旧沉声不语。 这时,那小公子道:“阿父,与他们赔个礼也罢!”这汉便停了脚,回头看着。那骢马上汉子点了头。这汉便抬手道:“汉子,我家公子与你赔礼!”深揖下来。孟楷道:“唤那做主的来与我哥哥说话!”那无须的汉子便下马笑了过来,对着黄巢抬手道:“秀才,与你赔礼了!”黄巢也不答话,手一抬,转身便走。孟楷也听出来了,这厮无须,声音又似女声,多是阉官,那公子多是阉官养子,这种人还真沾惹不得! 其实这公子便是普王李俨,他口中的“阿父”乃小马坊使田令孜,要出城登高总得变换下称谓才好的。田令孜也不敢用“田”,使了原来的本姓陈,随了家丁还是怕出事,又拽了左军将杨师立。李俨性子虽活泼,却也不恶,只是看着黄巢头插菊花有趣,一时手痒罢了,事也不敢闹,若使亲阿父知了,可了得的! 看着这一丛人赶了过去,孟楷愤道:“温璋一死,什物都上了街!”黄巢笑道:“七哥无须恼,以孟夫子之言,此亦禽兽之伦,说不得理,也难与搏!”孟楷笑了下,道:“三哥,便望着菊花走还是有个去处?”黄巢道:“便往香积寺,聂夷中就住在香积寺一樊姓佃户家中,或许在了!”孟楷点头,问道:“安史之乱——香积寺之役便是此香积寺?”黄巢道:“便是!当时肃宗急欲收复长安,汾阳王随广平王押十五大军西来,阵于香积寺北。(注:广平王李俶即唐代宗,肃宗长子)安庆绪守将安守忠、李归仁以十一万出城迎战,自午至酉三个时辰,斩首六万,其他死沟壑者尚不算。官军死伤亦相等,可谓惨烈。七哥好好看看战场,战而择地可大有学问!” 孟楷问道:“汾阳王功名天下无比,战则屡有败绩,何也?”黄巢道:“汾阳乃仁帅,因其仁,故将士怀慕;因其仁,故败而复能胜;因其仁,故能感动羌胡!因其仁,故鱼朝恩辈不能害亦不欲害,做得二十四考中书令!若论战守之功,诚不如李武穆(注:李光弼),武穆乃严帅,以礼法自拘,以律法治军,威不可犯,恩不可贷!故将士畏之,赴汤蹈火,死不敢违!如此为人最为宵小所忌,武穆亦知己必为宵小所忌,故终不敢入朝,郁郁而终!”孟楷慨然道:“使一日得为将,我当效李武穆!”黄巢抚掌道:“好!汝为武穆,我作汾阳,同心同德,再造大唐!”笑了一回。 孟楷又问道:“开云真人那三条策,三哥可是对出来了?”黄巢笑道:“菊花在头,难免酒狂。也无好对策,只有一条浑计!”孟楷道:“什的?”黄巢道:“但专断十万兵马,天下无事不可了!”孟楷道:“人臣安有专断之理!”黄巢笑道:“故说是浑计!”
章 36上 吟西风插花登高论古今泾渭分流(2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