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更左近,卧榻上有了响动,一会,便听一个声音道:“哎!谁他娘又撒尿了,温热温热的!”便有应的:“还有谁,定是李厚,李厚?”便有各种动作与言语,但似乎都没有睁开眼。杨复光不由地便笑出声来,床上的立即没了声,随即就弹坐起来,只见明光暖幕下,一个绯衣无须大汉偎着一盆火正在吃酒,案子上还有一大盘吃食,一时便记了起来,铜盆也好、银壶也好,他们都是入了包的,包袱布还是从帷幕上割下来的。
杨复光笑着道:“行家,见者有份,来吃!”四个个少年面面相觑,都没有动。杨复光又道:“来!没有丑的汉,只有软的汉!”那个节哥道:“偷了你的,又落了你手,为什不送官来?”杨复光道:“我怜悯你,来,节哥!”这厮站起来踩在被上,嚷道:“你真有佛心,将案上那刀扔地上!”杨复光将杯子放下,褪了刀鞘,在手上耍了个花式,道:“这可是吾家的刀!”一笑,起手一丢,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少年脚下。那身大的便跳嚷起来:“节哥,再与他杀,这长安城便没好人!”其他俩个起了架势。
那节哥却回头一瞪,嗔道:“杀什鸟的!”便跳下榻,拜在地上道:“官爷,小子四人都是没娘没爷的狗,呲牙裂嘴冲撞了,还请官爷宽恕则个!”便流着泪磕头,其他三个便也下来拜了。杨复光听这小厮话说得悲凄,心中又是一动,道:“不宽恕便在这了,道个名姓起来说话!”为首的便道:“我姓李名节!”那身大的道:“官爷,我胡弘立!他是…”这被指小子却抢着道:“我有嘴,官爷,我姓李名厚,山东过来的。他说他没姓,我们唤他宗哥!”看得出来,这个舌长细,那个宗哥人如其貌,是个沉默少话的。
杨复光点头道:“可能吃酒?”四个都说吃的,便都在案前坐下了,吃酒吃肉,并不拘束。杨复光看着他们吃喝,问他们的来历。李节道:“除了宗哥,我们三个都是去年五六月从陕州过来的,天大旱,衙里要税,田主要租,爷娘活不得,走不得,死了!”吃口肉,笑了下又道:“徐州闹乱么!听说后来陕州也起了乱!”李厚道:“起了的,那时我们还在路上,后面过来的说:不得了,反了天了,谁谁谁将相公逐了去。又说:也该的…”李节见他口上没门,狠给了一肘。
杨复光笑道:“这事我也知道的,那相公唤作崔荛,博陵人,祖伯父是德宗宰相崔宁,父亲是尚书左丞崔蠡。百姓说有旱灾,崔相公指着庭树说:此尚有叶,何旱之有!”李厚道:“是来,便死命杖那作首的百姓。百姓急了,便闹了起来。慌得崔相公便跑,头上没了瓦,才知道有了旱。扒着人百姓墙户讨水喝。那百姓看他吃得肥大,知道他是官。也不嫌腌臜,撒了一泡尿在水瓢里。崔相公掩鼻吃了,还作着揖讨来!”做着动作,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复光看着宗哥道:“宗哥,你可想要个姓来?”世人没姓的可少,这小厮多半是哪州大户的逃奴,故不肯实道。宗哥抬了头,缓声道:“想么!”杨复光道:“随我姓杨如何?”这小厮愣住了。李节道:“官爷姓杨?”杨复光道:“姓杨,是宫里伺候天家的,想养个孩儿应门!”其实李节都猜着七八成了,内侍他们远远地也看过听过的,这汉的声音虽不太柔,可是到底不似有鸟的汉子,又没须。只是没想到的是竟是姓杨,年前中尉、枢密都姓杨来的。宗哥还是没吭声,李厚便拜到杨复光脚前道:“阿爷,也收了孩儿罢!”李节也过去拜了,道:“骠骑爷,我们四个是一起做贼,一起吃苦的!”胡弘立也过去拜了。
杨复光道:“他们肯,你便不肯?”宗哥起身道:“我不做阉人!”一听这话,三个都起了身,他们虽没经过妇人,可已是十三四的年纪了,割鸟还不如割头的!杨复光道:“那罢了!”几个人便要走,李厚拖住李节道:“节哥,这般下去,冬天也熬不过去的!”胡弘立将短刀往他手里一塞:“你割!”李节转了身,又拜下道:“骠骑爷,我等做贼,死也不怕的。割鸟也没什的,可要割了,绝了后,连累得我爷娘也要做孤鬼的!”李厚也跪下了。
胡弘立道:“骠骑爷,做内侍自是富贵,做将军便富贵不得?做将军便养活不得一个爷?”杨复光道:“你做得将军么?”胡弘立道:“我但有衣饭长成,便做得将军!市井上说,好些闲子也入了禁军,我们便是闲子!”杨复光笑道:“你们离正经闲子可远来!罢了,不动刀子!”三个小厮便欢声呼起爷来,又起来去扯宗哥。宗哥捱了一会才拜下了,却道:“阿爷,孩儿要是成长不成器,自己割了鸟报爷的恩!”杨复光击掌道:“好,大丈夫言语当如是!”
天明后,李节、李厚拿钱买来了酒食香烛,杨宗、胡弘立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杨复光买了四套冬衣回来,使四人洗换了。便在佛相前焚起香来,杨复光拜下禀道:“佛祖,阉人杨复光前世不修,业祸今世,不得生儿养女,固是天刑天罚。今逢李节、宗哥、李厚、胡弘立四孤子,怜其不能存活,愿养为子,不敢伤害以为己福,但求养活了却因果。若是有违天意,愿降罪于杨复光一身!”磕了几个头,将香插了。转身对李节四个说道:“你等思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