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这位山长依旧在酣睡,他头一次没有按时去巡视校园。 直至早上八点多,闵文蔚终于醒来。穿衣洗漱,先去学校转一圈,接着再去吃早饭,然后急匆匆回屋……读。 宋代的传奇,皆为短篇故事,从文学性来评价,连唐传奇都不如。 也存在一些话本,除了戏曲爱好者,没人去读那玩意儿,因为可以直接看戏啊。 长篇《西游记》拿到宋代,就仿佛21世纪的科幻大片,扔到黑白默片时代的观众面前。那种冲击力,便是大儒都扛不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校长。 日夜不停,连续读了好几天。 闵文蔚终于把《西游记》看完,又觉余韵悠长,因此翻开重读。而且还提起毛笔,边读边作批注,把自己的读书感言写下来。 从宋代到明代,儒家主流思想是辟佛的。 特别是理学家和心学家,他们在地方做官时,捣毁佛寺者不止一个两个。把未经朝廷批准的寺院,木头石料拆去建学校,没收寺田全部改为学田。 但不知佛,又如何辟佛? 辟佛越狠的大儒,对佛教就了解越深,他们的佛学造诣,甚至能够不输给高僧。 洋州书院所在的山上,附近就有一座寺庙。闵文蔚的叔父,被罢免归乡之后,还给寺庙题词刻碑,甚至捐钱新建一殿。 陈渊虽然批评王安石崇佛,自己却经常拜访佛寺,研读的佛经不比王安石少。 二程也是这般,批评苏轼崇佛,他们自身也在研究佛经。 区别在于,二程、杨时、陈渊只读佛经,不会把佛学引入儒学。苏轼和王安石,却大量引用佛家理论,拿来作为儒家的养料。 闵文蔚在第二遍阅读《西游记》时,他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是什么讲佛的,而是在讲——三教合一! 道家色彩太浓厚了,虽然许多内容他还读不懂。 原版《西游记》的故事,在元代就已经成型,但接下来肯定大幅增删过。最终传诸后世的版本,蕴含大量全真教思想,甚至书中有十多首诗,直接抄录自全真教道经,还有更多诗词是按道经方式来写的。 因此有学者推断,《西游记》从故事成型到定稿,跨度长达两百年时间。期间有多位作者予以增删,其最终定稿人,很可能是全真教阎祖派的开派祖师阎希言。 《西游记》作者署名“华阳洞天主人”,而华阳洞天,正是阎希言立道的茅山。 朱铭虽然改动了一些情节,但里的诗词,他原封不动抄了下来。闵文蔚也读过道经,既视感太强了,重复阅读之下,他怀疑作者是个道士。 而且,还是宣扬三教合一的道士——全真教此时还未创立。 把那些偷的学生叫来,闵文蔚拍着书稿问:“此书从何而来?” 一个学生硬着头皮说:“是那朱成功所写。” 闵文蔚明显愣了一愣,随即展开联想,冷笑道:“一个少年,能贯通三经已是难以想象,他哪有时间去读道经?定是其父所作,托子之口宣扬道法。” 另一个学生忍不住问:“山长,《西游记》不是写佛的吗?” “佛皮道骨儒魂,”闵文蔚翻开做了笔记的书稿,“里面写得明明白白。这里的菩提祖师,‘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还有这里,‘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不是在讲三教合一又是甚?这样的描述,书里多得很。尔等学问浅薄,只晓得看故事,哪知内里讲得什么?” 学生们没法接话,只觉得这本似乎很高深的样子。 闵文蔚又说:“此等,伱们看不得,也定然看不懂。等到哪天学有所成,科举做了官,治学时可以翻来看。且去吧,今后认真读书。” 学生们惶恐退下,然后到处打听,谁还私下抄录有书稿。 你抄一点,我抄一点,学生们东拼西凑,只拼凑出半部《西游记》。 闵文蔚独自叹息道:“这朱氏父子,非是一般人啊!” 朱铭写的楹联他已看了,心里佩服无比,正在让工匠雕刻,今后就挂在书院正门口。 而朱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父亲,不仅是隐世大儒,而且还兼修佛道,恐怕属于伊川翁(邵雍)那般高人。 闵文蔚对待学术其实很包容,前提是,不要在他学生面前瞎讲。只要不影响学生读书,道家佛家关他屁事,他叔父给佛寺题词刻碑时,他还在现场帮忙研墨呢。 又把侄子叫来,闵文蔚问道:“陈先生与朱成功,这几日在做甚?” 闵子顺回答:“上午出入藏书楼,下午谈论学问,陈先生那篇文章还没写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