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捷报和登城的祸乱一起, 八百里加急送上了京。
凉州的韩府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清算做准备,即便他们手上有韩泰勇亲手出的和离血书,也不得不防备皇帝在震怒之下,挥笔泼出诛连二字。
韩氏宗族为了避祸, 连夜开了祠堂将韩泰勇这一支移出了族, 韩崝母亲齐夫人根本顾不得伤心, 开了家中所有库房,连夜分家,提了自己的嫁妆单子将东西点出来, 既然和离,就要做出个分家析产的样子,她捡着自己能保存的财物,一把拉到了自己的陪嫁庄子上, 嫁了人的女儿, 为让夫家不至另眼相待, 更补了厚厚的财物以安其心,没娶妇的小儿子划出族谱直接改姓。
整个韩府都陷在一股分离崩析的惶恐中, 韩崝做为长子, 又是武职在身的校慰,受牵连的概率极大,他也知道这一遭凶险,为使妻儿不受累, 也是提前封好了和离书, 散了家中大半仆妇,发还门下部曲归于宗族,彻底释清了两边的纠葛。
他爹作为韩氏宗子时,整个韩氏宗族都在为他服务, 部曲自然也尽归他调,现在大祸临头,除族虽然看似绝情,却是一支宗族里最常见的保存实力的办法,部曲还回去,也算是替他爹偿了一部分惹灾祸的债。
来人低着头跪在凌湙面前,说完话后便一言不发,静等凌湙问询的模样。
凌湙听了齐葙的介绍,便望着他问,“石晃,你家公子现今怎样了遣你们来是暂投,还是有其他安排”
来人,也就是石晃,拱手沉声道,“韩公子如今卸甲待家,怕我等受拖累,故给了我等荐书,指了边城这里让我等来投,凌城主,我等不才,但有一股子力气傍身,愿为城主效力。”
这就是要转投凌湙为主的意思了,且连对旧主的称呼都变了,可见这个石晃是个心思细密的,与他的外表倒是相差极大。
凌湙眯眼看去,见他仍面无二色,且从入门开始就一直不卑不亢的样子,便在心里赞了一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便继续发问,“主难而仆散,虽为常理,却终归有违忠义,你另寻出路,或有苦衷,但弃旧主而去此为事实,于我而言,心中总归是存了疙瘩的,便是有韩崝荐书,也抵消不了你逢难背主的行为,石晃,你若没有个合适的理由,我是不会留你的。”
石晃直着背跪在厅中间,迅速抬眼与凌湙对视了一下,之后又将眼睛垂落于膝前三寸,躬身埋头,半晌方道,“蒙韩公子赏识,容我等做了近身护卫,又提携安置,使我等免于寇祸之灾,按理我们是该生死跟随的”
说着便顿了一下,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唇角,才又继续道,“然,我等亦有生死大仇未解,韩公子家门不幸,救无可赎,他若身死,我等必顾其家小不遭人欺,他若侥幸得命,我等亦会念旧情以诚相交,却却不能随其赴死,弃旧主之仇无可偿报之期。”
旧主韩公子凌湙皱眉望着他,与齐葙对视一眼,又移向石晃,默等他解释。
石晃捏了下拳头,轻声道,“卑下旧主静隐王。”
凌湙心中一跳,身体不自主前倾,声音也低了寸许,矮声发问,“你有何凭证”
石晃埋头想了一刻,终是从怀里掏出一物递了上来,却是一方玄青袍角包裹着的小印,印体是色泽金润的田黄石,顶部浮雕云雷纹,侧环为一圈如意不断头的回字纹,因日久包浆生出一股浓郁的古肃威意,内里阴刻楷书“御赐骓灵雅榭”,字体苍劲豪迈。
便是殷子霁也忍不住上前细观,口中不由喃喃道,“传言前静灵王深受先皇喜爱,便是小憩一方的雅榭都得了个御赐的印信,这竟然是真的”
石晃垂头不吭声,凌湙搓着触手温润的小印思量,觉得这事与他家有些不能与外人道的因果。
这静隐王是谁呢或者干脆叫他生前的封号,静灵王华琨。
事情还得追溯到他那女强人一般的姑祖母身上,先帝因着宁柱国公府西山矿的事,降了公府爵位,又用妃位捆住了公府嫡女。
他那姑祖母心高气傲一般的人,如何能受此羞辱进宫之后一番操作,连番干掉了先帝原配,潜邸宠妃,以及生了子的高位贵女,而这个华琨,就是受母牵累,失了太子竞争力的倒霉蛋。
当时华琨已将将成年,只待及冠之后就入朝领差,他母家实力也不弱,乃老牌侯府出身的贵女,宁柱国公府是新晋勋贵,凭的是从龙之功上位,而华琨母家是转存了几代的老牌豪门,就是常驻京畿,谁攻了京畿大门,这些老牌就认谁为主的那种狡猾氏族。
华琨有这样的背景,又深得帝宠,太子之位眼看唾手可得,然而,不幸的是,他母亲在深宫里失了脚,没能守住高位,被他那姑祖母一脚踢进了冷宫。
凌湙抚额,这事说来也是一桩勾勾缠缠的陈年旧案,对错已不可考,但华琨的死,确实有他姑祖母坐视不理的因果在里头。
扶当今陛下上位,固然有报复先帝辱其尊严的仇,更因当时陛下的年纪正合适,好掌控,华琨已然成年,又深受先帝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