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宏海将武大帅的折子递给凌湙看的时候,脸都是黑的,武大帅却捧着茶碗,皱眉一行行,字斟酌句的看凌湙这花式“欺君”之言。
凌湙也不怵他,兀自坐的稳当,垂头继续看武大帅拟定的奏表。
只见上面铿锵有力的,将城破之锅全背上了身,尽言是自己御下无方,造成凉州军务不够细致,让敌军有可趁之机,造成了万千百姓家毁人亡,流离失所,城内被敌军烧毁大半,请罪的字迹诚恳,愧心痛悔,涕泪交加,尔后,才开始宣扬我大徵国威,称兵将勇武,利用敌骑首尾不能顾之际,一举斩断对方接应队伍,来了个瓮中捉鳖,砍杀了两名凉羌大将,终取得大胜的话。
先抑后扬,凌湙看完后,脑中就冒了这四个字,再对上武大帅投过来的目光,竟沉吟着一时不好张口。
他既安排了纪立春入京,就得保证他能在京中混的如鱼得水,给他吹个大功劳是最简单省事的,然而,武大帅的这封奏表里,纪立春的功劳并不显,甚至还有点罪责在身的意味,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这场战事,有他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武大帅这封奏表,埋没了纪立春的功用。
凌湙挺不理解的,早前他们已经说好了,而纪立春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跟奏表一道往京中发,这边奏表一上路,他也会跟着走。
武大帅搓了下手指,最终叹息道,“按你拟的折子发吧”
他没有给凌湙解释,只满脸苦涩的拿过自己写的东西,一把投进了火盆里。
凌湙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忐忑难安,和信念破碎的苍凉,就跟一向诚实坦然的孩子,为了不得已的理由,撒谎欺骗家长时一样的,有种辗转反侧的不安感。
从武大帅亲拟的折子里,可以看出,他对陛下从未用过那些华而不实的,恭维之词,便是请安折子上,看似肉麻的字句,也句句出自真心,他可能没有料到,自己也终于走向了,朝中那些爱用辞藻华丽堆砌的句子,去讨皇帝开心的一日。
武大帅足足失落了好几天,余宏海作为他的参将,跟后头开导了好几日,遇上凌湙的时候,却是很真诚的给他行了礼,小声道,“多谢”
他们这些当下属的,其实都清楚武大帅的困境,尤其他常伴随武大帅左右,看其执笔墨向京中那位请安问好,一年不知去了多少表忠心的折子,他自己看了都会被其中的情谊打动,然而,京中那位却没有,一年年的警惕在提高,以前还会将批复过的折子送回来,后来就成了心情好时的偶尔,再之后,就石沉了大海,只有他们大帅年复一年的热脸贴冷屁股,早请示晚跪安的,得不到个回应。
他们个个替大帅不值,却没人敢劝大帅放下这种无用功。
凌湙做了他们不敢之事,虽然是另劈溪迳,却好歹叫大帅认清了现实,或者,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真按着他以往的奏表风格上报这场战事,得到的结果,不会是他想要的劳苦功高,力挽狂澜,亡羊补牢等等的安慰表彰。
先抑后扬在以前或许,能得到皇帝的嘉许,但放如今,只会让皇帝暴怒,斥他带兵无方,别说安慰,可能会真如他开头所请的那样,治他一个戕害百姓的失职之罪。
这从他进京,明知此行危险,却仍准备当个直谏的诤臣,就能看出,他大约还不死心的,想用一腔忠恳之言,打动皇帝。
年少的赏识之情,总叫他不肯认清今非昔比的情势,想亲身往京中,去到那个人面前,告诉他,臣未变,忠心从未偏移,陛下信赖可在可会如以前那样,深信臣忠心不二
凌湙的那封与事实截然相反的折子,如当头棒喝般,叫武大帅清醒的认识到了,如今朝堂上的风气,敢直谏的诤臣早没了,现如今留在朝堂之上的,多似这种花团锦簇者,而陛下,也只愿听大胜的捷报,至于取得捷报中间的曲折经过,兵灾造成的伤亡损失详情等等,他都不想知道,他只看结果。
武大帅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沉默的独坐了两天,凌湙给他送去了自己提炼的烈酒,一壶灌下去,足足睡了三天,等他再出现在人前,神情已经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外人并看不出他纠结苍凉的内心。
凌湙从边城调来了殷子霁,就着城里塌陷烧毁,空出来的地盘规划,准备像筹建边城那样,也按着规格搞出型制规模一般的居民房。
边城那边的建筑队已经成熟,按着规格砌青砖房,速度非常快,只要人手足够,一排二层制式的小青砖楼房,半个月就能得,凌湙领着殷子霁骑马在城中转,指着在废墟里翻捡着有用东西的平苦百姓,道,“先生辛苦,暂时为这边多担待着些,好在边城那里已经形成了规制,留个监督的就行,您平时多往这边看看,回头等我从京中回来,定带厚礼酬谢。”
殷子霁无奈道,“你倒是好会给我找事,齐葙那也不能移动,我被你摁在这里,好嘛,你是故意要分开我们俩啊”
凌湙叫他说的挠脸,一向伶俐能言的嘴巴顿时哑了声,倒把殷子霁给逗笑了,摇着手道,“没有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