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请行,君又使卿朝服,用束帛劳,此大夫郊劳者,即卿也。故而在下认为,这迎见之礼,应是卿为主官,下大夫为副官,方显上国礼仪,阮翰林觉得可是这个道理”
朴齐家这一番话,是看准了清代读书人大多不识十三经注疏的弱点。清代礼记虽是五经之一,可明清朝廷钦定的参考著作,乃是元代儒者陈澔所著礼记集说,因此自明至清,读书人往往不知礼记正义为何物,更不会深究仪礼。即便到了清中叶,汉学渐盛,这礼记正义篇幅浩繁,也非寻常儒生可以精通。而礼记集说对交聘一章,注释寥寥,若只是依集说之言,这一番问话是回答不出的。
阮元也听得清楚,朴齐家这个问题,名为请教,实际针对的就是自己。他援引仪礼之言,认为迎见之礼,所至官员应当在级别上对等。可自己不过七品编修,按周时礼仪,可能只能列为士,和大夫尚有差距。若是应对无方,只恐乾隆落一个轻蔑朝鲜使节的名声。到时候乾隆若是怪罪下来,自己当然也难辞其咎。
但阮元少年之时,便精研三礼,无论礼记正义还是仪礼,早已熟稔于心。此时应对,便也从容,道“回大人话,这仪礼所言迎见之礼,本是因事而异。仪礼原文宾至于近郊与君使下大夫请行之间,尚有张旃二字。旃为何物说文解字有言,旗曲柄,所以旃表士众是也。想来这张旃乃是极重要之事,故而迎见之时,当卿大夫毕至。仪礼又有言卿,大夫讶。大夫,士讶。由此可见,若非重要礼节,他国之卿入境,便只得大夫相迎就是了。”此时正使纪昀乃是礼部尚书,按周礼已是六卿之位,按阮元所言,清朝以纪昀为正使,已是尽礼之举。
朴齐家听了这话,心中也暗自钦服,不想这后生未及而立,对仪礼竟也精通。便又问道“那再问阮副使,今年我等来京城,本是因大清天子八旬万寿之故,这八旬庆典,历朝所无。仪礼本为上古之作,与天子八旬万寿,未及规制,也是难免。但在下以为,既然这八旬庆典,乃是数百年不得一见之事,那迎见之礼,自然也要从张旃之仪才是,不知阮翰林之意如何呢”
朴齐家之言,倒也不易驳斥,历代皇帝寿命超过八十岁的,之前只有四人,至于典礼情况如何,更无事例可循。若是如此,典礼遵从更盛大的体例,理论上也非不可。
阮元略沉吟一阵,也从容答道“回朴大人,此例虽上古所无,但国朝素重礼节,便依朴大人言,也未尝不可。其实,今日我朝使臣之仪,正是朴大人所言所愿,难道朴大人不清楚吗”
朴齐家笑道“愿闻其详。”按他的理论,清朝本应派遣卿、大夫、士各一人才是。卿位有纪昀,士位有阮元,大夫之位,阮元想如何自圆其说,却有一番难度。
阮元道“朴大人久来中土,应知眼下中土学人,首推二人,一南一北,所谓南钱北纪,北方的乃是纪大人,这南方的钱先生,今日不也来到这里了吗”
朴齐家道“可是阮翰林,钱先生乃是布衣,并非朝廷命官啊”
阮元道“朴大人有所不知,乾隆四十年,钱宫詹先生因家中丁忧之事,归家守制。服满之后,也未归京,故而少詹事一职,之后便由他人担任。可即便如此,钱宫詹先生当日归家,乃是去职,而非夺职。眼下先生虽无官位,却也是入得四品之人,原与上古上大夫无异。况且钱先生学识,海内闻名,四品之中,眼下再无第二人。所以朴大人觉得,今日我朝通使,是钱先生更合适呢还是四品之中,另出一人,可学问全不及宫詹先生合适呢”
朴齐家眼看阮元学识渊博,应对得体,虽也有强辩之嫌,可自己言语,同样不能全然成理。想着阮元年纪轻轻,学识、辩才,均有过人之处,便也收了之前轻蔑之心。作揖道“不想阮翰林才学兼备,是在下失礼了,还望阮翰林见谅。”阮元也回礼过了,这时在座朝鲜使臣都已知阮元学问,各自心中佩服。
柳得恭担心二人言语交锋,稍一不慎,便会令双方不快,也忙打圆场道“其实大清国中,后辈学人日盛,我等在朝鲜也是听闻过的。这次出使大国,本也想着能与大国名儒交流一番,乃是我等毕生的荣幸。正喜呢快把他叫过来,来见见这些前辈。”
下面一位使臣应声而出,很快带了一人回来。阮元等人见了,也都各自诧异。此时厅中新来之人,并非成人,只是个五岁大小的孩童,穿着一件小礼服,可看他行止,却从容得体,不亚于成人。想来是朝鲜国中名家之后,故而五六岁的年纪,便已精于礼仪。
阮元、纪昀等人见他虽是孩童,却颇识得规矩,自然也不倨傲,一一还礼过了。柳得恭道“此子名为金正喜,我国中孩童,论天资聪颖,再无人及得上他了。楚亭年前见他聪明好学,特意收了他为弟子。眼看这大清天子八旬万寿,乃是数百年来未有之事,故而我与楚亭商议了,便带他来这京师走一遭,也让他见见贵国的威仪气度。难得今日,这馆驿中群贤毕至,便让他认各位为师如何纪大人,钱先生,可否不吝赐教”
其实这种拜师之事,纪昀和钱大昕都不会随便拒绝,尤其二人见了金正喜样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