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见他样子,虽是有些仓促,却也是为了几个孩子,也不忍嘲笑他,遂与焦循一道走了过去,几个船夫也跟在后面。这里山丘林立,却都是小山,行路不难,各人转过几个弯后,只见烟雾渐浓,果是有人在山上生火。
走得近时,见是五六个乡民聚在一起烤着什么,几个乡民均是衣衫褴褛,身子瘦弱,好在每个人都有一顶简朴的斗笠,否则这时已至初夏,若是不戴斗笠行于山中,只恐数日便要被晒伤。几人见了阮元一行,也倒是客气,纷纷摆了些手势,示意阮元等人过来。可细看之时,几人只是生了火,却并无锅碗瓢盆之属,只地上有几个番薯,想来就是几人午餐所用了。
杨吉原还想着寻些米面来吃,可看到眼下几个乡民自己仅能果腹,这一番话便也咽了回去。阮元看他神色,也知他心意,只好自己上前道“各位,我等是去处州的客商,偶然路过此地,只求歇息一阵,却无他意,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几个乡民看阮元一行样貌均系文雅,又无其它兵刃,也自放心了不少。当先一个乡民走上前来,也对阮元拜道“这位先生,我等也是在这里立棚种薯为生,这些番薯只够我们,还有那边棚里几个后辈吃的,倒是没有多余的了,还请见谅。”
他这番话说出来,焦循和杨吉却也只听懂了一半,倒是阮元似乎全然理解,也对着乡民拜道“既然如此,倒也无妨,我等饮食之事,倒也不缺,只歇息一会儿就好,饮些水就够了,打扰了各位,本是我等要道歉才是。”
杨吉不禁暗暗好奇,悄声问阮元道“伯元,你你怎么能听懂他说的话,你你以前也来过这边山里么”
“他是福建人。”阮元道。“我娘祖上也是福建人,前明时迁到了扬州,原就留下了一些福建土语。后来我娘家入了江苏籍,朝廷不知林家祖上之事,又让外祖父做了福建的大田知县,娘小的时候,就学了福建话,后来我也学了一些,不想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杨吉听着,也不禁感叹人事无常。随即阮元一行也得知了这些乡民的来由。领头的乡民名叫林四,这时已经年过六旬,满头银丝,双目却还炯炯有神。这些乡民原本是福建山民,五年前福建出了一场灾荒,一行人贫苦无依,只得北上做了流民,好容易才到了浙江山里,浙江山区不少土地不宜种稻,也就无人开垦,林四等人遂搭棚为居,种些番薯度日,山区还有一些地方可以种点靛青、茶叶,种了出来,便可出外多卖些钱,总也把这几年撑了过来。
说到这里,林四也不禁神色黯淡,似乎身边还有什么要事,自己放心不下。焦循也看得仔细,忙问身边另一人道“这位大哥,林老伯他是有什么忧心之事吗怎么我觉得,老伯他对以后,竟似没了希望一般呢”
那人道“你有所不知,林大哥是个老实人,地耕得勤,也知道些赚钱的办法,平日山脚那边荒地里,种的靛青、茶叶,只要卖了出去,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命。可可林大哥终是年纪大了,这些年每逢阴雨,便要痛上数日,只恐再过得两三年,也就干不动了。可林大哥的两个儿子,生来身体便弱,一直一直都长不高,只怕林大哥老了以后,咱几个就没法养活这两个儿子了。唉到时候,到时候也只得寻个附近的田主,把山上这块地卖给他们,才能多赚些过日子的钱”说着说着,话语里已带了悲音,想来他们也都知道,有了种植靛青、茶叶的山地,附近地主便可盈利不少,但山地本身却根本卖不出好价钱。尤其是一旦遇上无良地主,更有可能直接把靛青、茶叶全部据为己有,同时番薯地还要收租,如果是那样结局,林四一家即便卖了土地,只怕过不得几年,也要再次破产了。
几人正说话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阮元面前,阮元抬头看时,也不禁有些心惊,看这人面貌时,已有二三十岁年纪,可身子却只有十岁孩童一般高低。再看他身形时,竟比林四还要瘦削不少,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他手里拿着两个竹筒,里面似乎装了水,看着阮元,道“先生你好,这是我爹爹让我拿来的水,先生若是走路乏了,就只管饮下。”
阮元见他样子诚恳,心中也不禁又是一阵酸楚,问林四道“林老伯,这是你儿子吗”林四点了点头,神色之中,似乎也有一种黯淡之情,想来自己年事已高,也不知儿子日后将要如何。
阮元见了林家父子如此样貌,又怎能安心饮下面前之水可想着自己已被各人看做贵客,又担心一口不饮,林家人反要伤心,也只好接过一个竹筒,饮了一小口水,便把水筒还给了林四之子,道“我等只是今日多行了些路,不打紧的,这水还是你们留下最好。”
“先生,这”林四之子似乎也很为难,支支吾吾的说道“爹爹一直告诉我们,若是来了客人,定要诚心相待的,我们我们不能”
“林老伯,要不这样,您也听我一句劝,今日我们虽是客人,可你看我们这样子,日子总是过得去的,这水嘛,稍饮一些就好,本也不差这一日水粮。你们平日生活拮据,那瓶没喝的水,还是你们留着,也不要如此客气了。您儿子并没做错什么,今日还请不要责罚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