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向东南方奔出五里有余,直到被汴河挡住,方才驻马回望。 因为汴京围城,原本繁华不已的汴河之上如今并没有什么船,即便距离凤凰渡已经很近,他们也看不到河上有半点灯火飘荡——那些民船,早早便南下躲避兵灾去了。只有河岸旁靠着两艘庞大的楼船蛰伏在渡口处,船上见不到一点灯火,黑漆漆的就如同是两条巨鲸的尸骸。 顾渊只带了几名骑军行进在最前面,断后的事情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韩世忠和张泰安。而那位帝姬和她带出来的甲士跟在他的身后,兴许是连番苦战的关系,他们如今的行军队列也被拉得稀疏不堪。 “别藏了,都出来吧。”他骑在马上,看了看落雪之中静缓的汴河,忽然高声说道。 这一声,在因为战乱而人迹罕至的雪原上传得老远。不一会儿周遭便传来动静,雪堆后钻出来几十个冻得满脸通红的甲士,他们每个人身上披着的厚重的铁甲,手中还拿着长斧、机弩,一看便是仿自宋军制式。 而雪地里也传来马蹄声,从旁边一处不大的林子里竟然冒出来二十骑披甲骑兵,这些骑兵虽然为了雪地行动方便,只有骑士全身披挂,战马只对马面、前胸等要害处进行了遮护,虽然不如之前那样防御完全,可骤然这样转出也很是有些气势。 ——看起来那位和自己天天混青楼和花酒的刘指挥,手上还是多少有那么几分本事的。即便手上只有这么少的人马,却还是能摆出这样一个步骑结合、渐次防御的迎击体系出来。如果小队的女真轻骑还是如以前那样骄狂冒进,被他们兜住厮杀,少不得要吃一场大亏。 “顾兄弟,你猜得真是不错,这些女真人现在都忙着围攻汴京城,连哨骑都懒得派,兄弟们在这河岸边埋伏了半天,连个斥候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过溃兵倒是收容了不少。”那领头迎上来的骑将自然是刘国庆了。 哪怕是刚刚经历了这样一场天倾一样的溃败,他说起话来却也依然是豪气干云的样子,没见有半分的颓唐。 顾渊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汴京城的方向,这样落雪的天气里,已是什么都看不清,就连喊杀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西军精锐被堵在了潼关,其他诸路援军被人家一支支给按死在城下,他们当然不用在东南边把什么斥候哨骑费力撒到十里开外去。 这样的雪天,别说是宋军已经丧胆,就算是江南还有援军开过来,刘兄你说,那些烂到根上的军队,连方腊都剿不灭,可还能用?”他说着顿了顿,终是狠狠地叹息一声,“这煌煌汴京城——今日大概是完了吧。” 只是没想到,他的这句话说得虽然随意,可却正好戳中了原本正从身侧列队行进的甲士们心中痛处。 那些血战突围的厮杀汉们先是一时间鸦雀无声,进而开始发出低沉的呜咽——那是一种受伤野兽才会发出的声音。带着沉闷、压抑和隐忍的痛苦,像瘟疫一样在这些曾经的汴京守军心底蔓延……蔓延在这个山河破碎的夜晚。 刘国庆和顾渊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一个在西北前线打了半辈子的仗,城池易手的事情见得实在太多,心里都麻木了。还有一位干脆对这大宋就没有半分归属感,从来的那一刻起就知知道这汴京城必定在今日陨落。 这两位见到这场面,一时间都不知所措。他们看向那位看起来有几分英气的张少将军,却没想到那少年见状非但没有半点弹压的意思,自己反而也跟着低声啜泣起来,一时之间,哀恸的气氛四散弥漫。 反倒是那个本应该如一个精致玩偶一样的顺德帝姬策马过来,看了一眼这支几乎是被自己强行带到此处的队伍,竟然朝着顾渊他们拱手先行了一礼。 “这些都是东京禁军,估计不少人连家都安在了那座城里。如今他们逃得条性命,谁知道和城内家人是否就是生死两隔了……”她顿了一下,神色黯淡,“汴京城破,是我们赵氏的责任,负了这些守城士卒、也付了千里勤王而来的诸位大人……” 她这忽然冒出来一席话说的顾渊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作答,只得微微欠身,说了一声:“帝姬……言重了……” 而他这一声帝姬,让刘国庆那双眼睛更是差点惊了出来:““这……这是?” 顾渊点点头,拍了下这刘国庆的肩膀,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走了,这里劳烦刘兄再替我们守半个时辰……等我们将这队兄弟护送上船,咱们便走——老子今天在这冰天雪地里待得够久了,如今是一刻钟也不想待下去了!” “嗯……”那位白梃兵指挥使似乎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对了,虞允文那小子在渡口收拢溃兵做得挺好。顾兄弟你把人领过去就行了,至于这里有我守着,便是那完颜宗翰全师而来,我也能狠狠咬他一口肉下来。” “他若真全师而来,你还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