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正月,正是天大寒的时候,前日夜里的一场大雪压得窗外的柏枝垂头丧气。
姜月盘腿坐在临窗的榻上,视线穿过低低垂下的树枝,有些愣怔的看着院子里许久没人扫去的白雪。
院墙里伸出几只红色的腊梅,雪光映的如嫣红云霞灿然又清冷。
姜月身上穿的还是早些年陪嫁的时候带进来的料子,织花缎子因为时间久了失了光滑显得死气沉沉,如同行将就木的妆花美人,漂亮却也没有意趣。
她企图想要看的更远一些,随着伸出园子的小路看到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嬉笑逗趣的场面。晕黄的日光打在她深深下陷的眼窝上,显得苍老又诡异。
昔年里名动京城的太子太傅嫡亲孙女,容冠京华,只是如今美人迟暮又百病缠身早已经被消磨得不成样子了。
婢女叶子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姜月靠在窗边衣衫单薄便走过去屈身道:“夫人,明言少爷今日大婚,好歹他是在您膝下养大,今日总该去看看的。”
姜月垂下眼帘,想起自己悉心教养大的养子牵了牵唇角:“这话......是言儿说的?”
叶子知晓自家主子一直在等明言少爷来请,毕竟姜月对于明言而言,不是亲娘更胜亲娘。只是今日,明明肖家上下披红挂绿,可是所有人都像是忘了这个肖家的主母一般。
她不忍姜月失望,只是低下头有些含混道:“是,夫人。”
姜月有些欣慰的笑了。
她嫁入肖家后不久,肖礼然便因赈灾失查贪污灾银而离家出逃,肖老夫人与她相依多年,有一日忽然从外抱回了个男婴,说是肖家远亲家的孩子,过继到她膝下,叫她倒也不至于老无所依。
那孩子便是肖明言,她怀着对肖家的感激又兼之对孩子的喜爱,细心教养多年,针线女红从不假以他人,明言倒也争气,不过刚及冠便中了举人。
只可惜她身子自来便虚弱,如今到了冬日里便更是难挨,明言这孩子今日要娶大理寺少卿家的嫡女,自己这作为嫡母的无论如何也该去的。
姜月强撑着站起了身,披了大氅却仍是止不住的打颤。
叶子有些担心的扶着她,却见姜月咬着牙固执的一步步挪下了榻。门开了,一阵北风喧嚣了过来,她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几乎要将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咳了出去。
“夫人!”
姜月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无事,主仆二人踩着雪便一步一步的前往肖明言结婚的留春堂走去。
不同于姜月所居的正院,留春堂里引了温泉水,刚一进门便是一阵温润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院里繁花似锦,红灯璀璨热闹非凡。
“大夫人来了!”
不知道是那个丫鬟眼尖认出了颤颤巍巍走路的姜月,忽地叫喊了一声,整个堂内都寂静了一刹。
今日的新郎官明言见了她,脸色似是有些僵硬支支吾吾的喊了声:“娘,雪天风大的,您怎么就亲自过来了?”
“新人拜堂,母亲焉能不做高堂?”姜月见到他十分高兴,替他捋了捋衣角:“娘就算是爬,也是要来的。”
“嗤——姜月你好大的脸啊,我儿子成亲,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坐高堂?!”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人群里走出来了一男一女,男人是姜月失踪已久的夫君肖礼然,而那女人居然是她与肖礼然成婚前,一直住在肖府里的表小姐赵燕棠!
起先她刚嫁入肖府的时候,赵燕棠几次三番的找她的麻烦,声称她不配为肖府的主母,后来还是昔年祖父的好友御史台的文大人上奏肖礼然不修内宅,赵燕棠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搬了出去。
只见赵燕棠挽着肖礼然笑吟吟的朝明言走了过去
“我的儿,都是阿娘不好,竟让着老妇出来给你的喜宴添乱。”
“你的......儿子?”
留春堂暖融融的,姜月却胡觉得冷,那是从她骨子里泛出来的寒气,森森的几乎将她的血凝结住了。
“不然呢?”
赵燕棠斜睨了她一眼:“表哥,你看我早就说了这女人根本就拎不清自己的位置,还以为自己是肖家的大夫人呢哈哈哈哈。”
她乞求般的看向自己的夫君,却见男人望向自己的眼里满是浓浓的厌恶,几乎是将她当作了仇人一般:“姜氏,你成婚后与旁人媾和,真当我是傻子?”
听到这话,姜月的脸瞬时间煞白如纸。
媾......媾和?
“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我愿意留你一命已经是格外仁慈了,你有什么脸面当言儿的母亲,又有什么脸面敢来这里受他的礼?!”
姜月重重的后退了一步,原来在肖礼然眼里,自己为了保住他的官帽和性命的献身,居然就是不知廉耻的媾和?
她木然的看向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养子,却见他亦皱着眉眼神躲闪,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一般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