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台,筑于陈留王宫的高台之上,乃是前朝藩王修道求长生之处,大小宫阙十二楼,有天上白玉京之美名。只是陆慎进驻宣州时,嫌弃此地太过奢华,并不作为行辕起居,只作文武宴饮之所。 殿内,雍州文武分坐两边,陆慎端坐高台之上,举杯道:“司马大夫辅佐陛下,寓居洛阳二十载,颇思故土否?听闻司马夫人每逢春分,必在高台眺望南方,想必是莼鲈之思也?” 庭下坐着一老翁,须发皆白,却腰背挺直,声若洪钟:“雍州牧何出此言,司马氏世受汉恩,世食汉禄,老夫虽一介微末之臣,岂有因家事而废国事的道理?” 这位司马云中出自吴地大族,自出生便有司马氏麒麟子之称,二十岁扬名京洛,知悉典章, 博物洽闻,三十岁上因一篇讨伐阉党的檄文而誉满天下。虽无实权,却是清贵之极。 庭下文武皆怒目而视,陆慎却笑笑,并不以忤,对庭下司乐吩咐道:“上吴舞!” 司乐道了一声诺,向帷幕后挥手:“乐起。”话毕,编磬、编钟、建鼓、琴、瑟等声缓缓而起,又站在高筑向殿外高声唱喝:“上吴舞!” 红妆翠袖的妙龄女子半夜雅乐缓缓进得殿来,翩翩广袖,罗衫斜曳,吴侬软语轻轻吟唱道: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惜别春风起,今还夏云浮。① …… 现如今连年征战,礼乐崩坏,便是洛阳也没有这样纯正的雅乐了,殿内诸人皆是点头赞叹,随行的天子使臣抚须道:“抚远侯治乐雅正!” 唯独司马云中泣涕连连,舞毕,叹息:“吾不闻吴音久诶!” 说罢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听闻雍州牧新娶之妇,也是吴地之人,出自江州崔氏,不知可有此事?” 陆慎道:“确是崔氏之女,司马大夫有何高论啊?” 司马云中摇头:“高论谈不上,这本是雍州牧的家事,按理来说,我本不该多言。只是王莽篡汉以来,虽拨乱反正,却士风颓败,风教凋零,以至于士庶不分,老夫少不得多言几句。” 说着他站起来,朗声道:“江州崔氏,乃《氏族志》一等。如今崔陆连姻, 洛□□议纷纷,实在是高门降衡, 蔑祖辱亲……” 这番话表面上是在骂崔氏,实际上却是在骂陆慎庶族出身,高攀士族,一武将立刻站起来:“司马老儿,我主公以礼相待,你却恩将仇报,在这里大放厥词,是欺我雍州无人么?” 司马云中哼笑一声:“今日崔陆联姻,老夫一路北上,听得时人传唱: 培搂无松柏, 薰获不同器。百姓尚知培搂、松柏之别,抚远侯却士庶不分,开此不伦的先例?” 司马云中崇尚门阀之风,曾对陛下进言:皇族贵戚及士民之家, 不得与非类婚偶,自然对崔陆联姻大为不满。 此言一出,陆慎尚未如何,庭下众文臣武将皆暴怒:“放肆!叉出去,叉出去!” 一人面禀陆慎:“主公,此等迂腐的老贼,何须听他言语放肆,乱棍打出去便是。” 司马云中一生为人只一个‘直’字,以忠臣自诩,向来对这些割据的军阀不假以辞色,他也知道朝廷大势已去,每每出使地方,以气节自许,绝不肯屈身俯就。 …… 林容叫侍女引到殿旁的缀锦阁梳洗更衣,换上蜜合色素缎褙子,搭一袭月白色褶裙,一概金银点翠,诸如攒珠髻、挂珠钗、璎珞之类皆不用,发髻上只用一根碧玉簪,越见朴素之态。 出得缀锦阁,是一条南北宽的甬道,几个健壮的仆妇候在台矶下。乘了软轿,行得一二百步,便见侍女打起轿帘,回话道:“夫人,金明台到了。” 林容下得软轿,只见一片灯火辉煌,众侍卫都在丹墀下侍立,她在殿外候了一会儿,听见殿内的这番争论,立时明白陆慎唤自己来的用意,颇为迟疑:“君侯在此宴请外臣,我是内眷,内外有别,贸然进去,恐怕不妥吧。” 侍女躬身立在旁边,语气卑谦却不容林容拒绝:“固然内外有别,只是这是主公的吩咐。君侯闲时,还曾说夫人是聪明人,待会儿进得殿内,想必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林容闻言,这才抬眼细细打量这侍女,见她一身秋香色轻罗长裙,手上一对儿上好水头的碧玉镯子,两弯吊梢眉,一双桃花眼,颇具风流之态,独眉眼间带了两分坚毅之气,这并不是寻常侍女的打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似乎从没有见过你?” 那侍女不卑不亢:“奴婢叫杭卿,从前在太太身边伺候,本是同两位嬷嬷一同来宣州操持君侯大婚事宜,只是耽搁了。这两日才到宣州,夫人不认得奴婢原也是有的,日后打的照面多了,自然就认得了。” 说罢,她招了招手,一旁的小黄门立刻小跑着进去禀告:“夫人殿外求见!” 殿内,陆慎正自斟自饮,闻言抬眼道:“宣!” 林容只得打起精神,进得殿内,迎面便见一面赤金黑底描青的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四个字“云外清都”,陆慎一身云缎玄衣,斜倚在高台上,似有几分微醺之意。 高台下是两溜二十四张楠木交椅,臣工分列两旁,每人跟前具是一大黄花梨雕螭案,摆着六七样小菜,每桌配一把青玉执壶,一个掐丝珐琅彩银杯,并牛羊肉,数样小菜。 林容一进去,雍州文武大多数人都轻视这位江州贵女,并不作为正经的主母看待,态度倨傲,不肯站起来见礼。只晌午跟随陆慎行猎的数人,揣度内情,又或者那一向行事谨慎的,出席拱手行礼:“夫人!” 林容点头还礼,向着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