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陆慎命人整治酒撰,陪坐多时,亲斟了酒:“姑祖母,这是你从前在江州时埋下的惠泉酒,算来也有四十年了。” 姑老太太端起草虫小盏,饮了一口,道:“这酒同别处的不一样,放的年头越久,就越有些甘甜的味道在里头。”又问:“起出来多少坛?” 陆慎答:“在草庐旁的梅树下起出来五十坛,只有十坛年份对得上,其余四十坛都是后埋进去的。”末了又补了句:“姑祖母放心,江州之围已解。豫州虽乱,粮道未断。” 姑老太太道:“这些事你自有章程,我老了,一概不管,一概不听,只学那些老太太一样,吃吃玩玩整日消遣才好。” 说着她又饮了一杯:“这酒还是裴令公给的方子,八月初三乃裴令公出殡的日子,我是一定要去送一送的。去年说了去看他,便没去成,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这次去,也算是尽我的一份心。路过这里,顺带来瞧瞧你这新妇。” 陆慎不应,饮了一杯,只觉这酒虽绵软却也别有风味。 姑老太太接着道:“你从前年纪小,醉心武事,因着你父亲的缘故,立下誓言,说不灭袁氏,就绝不成家。现如今,袁氏已灭,老宗伯同我的意思呢,你也该考虑这后嗣之事了。依我今日观之,你这新妇,以和气迎人,以静气养身,身上不似寻常士族门阀的娇骄二气。” 陆慎近年来威信日重,众人素自他的忌讳,也不敢来扫兴,他放下酒樽,道:“姑祖母……” 姑老太太摆手:“哼,你的那些话,对着你祖母、母亲说就是了,别来蒙我。是,她姓崔,是崔氏女,那又有什么相干?洛阳七王之乱,世家纷争,哪一家之间没有嫌隙呢?远的不说,便是你母亲的本家,不也是降臣?” 议论尊长,不是后辈所为,姑老太太可以说,陆慎却不可以应。 姑老太太接着道:“你现如今还年轻,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又时常对人道,你父亲三十岁上才得了你,于子嗣上并不用心。殊不知这并不是你自己儿的内帷私事,而是整个雍地的福祸大事。当初裴令公占据河北之地,威势赫赫,连你祖父也颇为忌惮。只因裴令公一生没个亲生的血脉,几个义子相争,好大一片基业,竟这样葬送了。倘若他有个世子,又岂是如今这幅乱局?” 这话陆慎没法反驳,只沉吟不答。 姑老太太瞧他脸色,便知他是听进去了,心里笑笑,决定再加一剂猛药,拍拍手,吩咐:“叫时秀、时英进来。” 门口的仆妇唱诺,过得一会儿,两位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便推门进来:“时英,时秀拜见君侯、姑老太太。” 姑老太太一向为这事着急,自陆慎及冠起,不知送了多少美人,陆慎起先还以为又是从哪里搜寻来的美人,待这两个少年进来,略一寻思,便黑了脸。 这两位少年虽腰间配剑,却唇红齿白,仿若娇妇,颇具风情,一瞧便不是良家。 姑老太太嗯了一声,道:“抬起头来,叫你们君侯好生瞧瞧。”又回头对陆慎道:“此二人何如?” 陆慎叫气得面色煞白,忍着怒气:"姑祖母!!" 姑老太太道:“啊,我倒给忘了,你一向最恨男子涂脂抹粉的,连身边的婢女也不大用胭脂膏子。也是,脸涂得跟南边那起酸腐文人一样惨白,是不大好看。”对着那两位少年道:“速速下去,洗干净了,再进来。” 两位少年拱手道喏,齐齐退出门外。 陆慎一时怒一时气,脸色由白转青,冷声道:“姑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我年前下令,严禁雏妓娈童之风,违者无论官阶,杖打八十。姑祖母今日引此二人入府,岂不是叫我自食其言,何以掌雍地?” 姑老太太故意露出诧异之色:“老五,这么说来,那些流言竟是假的不成?你这些年也没个房内人,身边常用的那个小厮听说长得很是清秀,外面人难免有些揣测。” 陆慎咬牙吐出四个字:“无稽之谈!” 她干咳了两声,接着道:“你小时候家里管得严,你祖父也还在,不像你八弟,他是脂粉堆里长大的。你不爱女色,以此惜身,这是你保养天时的道理。外头有些不入耳的流言,我本不当一回事,只是这回见了你这新妇,倒还真有些犯嘀咕了。” 陆慎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又说到崔十一娘,皱着眉道:“同崔氏又有什么相干?” 姑老太太笑道:“这崔氏女明眸善睐,颜如丹渥,又进退有度,颇有姿仪。时人赞她是‘顾盼遗光,皎皎如月’,我本以为必是南人吹嘘罢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样的美人,你弃之不顾,听府中人说,并不曾在她房中歇息?这女色不近,男色……” 姑老太太话未说完,便被陆慎截断:“姑祖母多虑了,侪于风月烟花,不过亵天辱圣之人。至于冷落崔氏,不过是煞一煞她的性子罢了。免得她自矜身份,对尊长不恭不顺,以至家宅不睦。” 姑老太太心里暗笑,不好再加一把火了,顺着话道:“也是,也是,不过,我瞧着那崔氏的性子倒是并不乖张。你要实在不喜欢她,也是她没福气。知道你不喜欢外头那等不相熟的女子,你母亲上月特地在亲族里挑了好些,你也要体谅她的苦心……” 要是旁人来说这些话,陆慎早就不耐烦地拂袖而去,偏偏是这位姑老太太,自幼教导,比亲祖母还亲一些。陆慎强自忍耐,陪坐多时,等姑老太太露出倦意,这才告退。 姑老太太打了个哈欠,往后靠在引枕上,一旁的虞嬷嬷忙伺候着点了水烟锅子,问:“往哪儿去了?” 虞嬷嬷浑不似称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