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酷暑难消,长安城内外吹过的风都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便是偶尔有几朵彩云自天上飘过,在地上投下一点子阴影,也没能叫在地里做活的人觉得好受些。 关中多种粟、麦,黍,铁牛庄里的百姓大多选择种粟,六月时节,田中粟苗已经生出了花,一蓬蓬夹在修长叶片里,只是天气炎热,粟苗瞧着都有些无精打采。 如今正是田中粟米抽节的时候,一年收成几何,便就都看这些时日了,故而哪怕顶着炎炎烈日,地里依旧少不了做活的农人。 田埂上两个赤膊的汉子撞上,个子高些的黑脸汉子高声叫道: “王大郎,你家今年粟米种的可好啊!瞧瞧这壮的快赶上俺指头粗哩!” 听到有人夸赞自家地里的粟苗,王大郎忍不住咧开嘴应了几声: “那是自然,眼下年景将将好了一些,这些粟苗可是宝贝,便是俺家没有水喝也不能少了它的水不是?正是要紧的时候,粟苗喝不饱水,便如同人吃不饱饭,哪有气力结粟米来?” 说着说着,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可真一顶一的圣人,因着前年的雪灾减了咱们的赋税不说,还免了三年徭役,若是还不知足,那便真该天打雷劈了,牛大,俺听说你家要买牛了?” “是,邻村有人家家里母牛新下了一头小牛犊,我前些时候借着给我家二郎迎亲顺路看了一眼,牛犊壮实,价钱也好。” 黑脸汉子脱下草鞋,在树上磕了磕,倒出来几粒磨脚的碎石子来: “我这几日跟东家告了假,原就是回来买牛,有了牛以后我家大根跟小根长成了,人家瞧我家里有头能耕作的牛说媳妇也轻省些。” 前年长安忽逢雪灾,他们铁牛村也遭了难,不少人家屋舍被压垮,更有甚者活活冻死,牛大家也难过,屋舍垮了不说,家里的耕牛还叫压在了牛棚里,心疼了牛大嫂好些时日,急到嘴上起了一圈燎泡,人都瘦了一大圈。 “哎,牛大,人家都说你媳妇那一日在城里见了活神仙,神仙亲口跟她说雪会停,后头那雪果真就停了,还有人施粥赈灾,这才叫咱们喘了口气——你说那神仙可是真的么?” 王大郎听到这忽然有些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冲着牛大挤眉弄眼起来: “人人都说你家媳妇有仙缘,日后是要去做道婆的哩!” “哪个遭瘟的杀才说的这话?” 牛大却是满面怒容,叽咕几声就骂起来: “若是世上真有神仙,那咋能还有雪灾?我家那婆娘那年冻昏了头,把施粥的贵人认成了什么神仙,若真有神仙,那神仙咋不让俺家的牛活过来?” 王大郎斜眼觑了牛大一眼,像是在确认他说没说假话,后面见他真的动了怒,才有些悻悻然地撇了撇嘴: “成成成,不是神仙,不是神仙,若真有神仙,怎么着也该赐个金山银山给你家才是,哎!要是真有神仙,那仙女儿生的什么样子,话本子里还有仙女儿下凡配牛郎的,也不知王母娘娘的七仙女儿瞧不瞧得上俺。” 说到这他“嘿嘿”一笑,指着远处田埂上的身影道: “牛二,你家大根又来给你送饭哩,可是刚蒸好的粟米饭么?饶我一口吃吃罢,俺娘腿脚不好,送个饭也送不到地里,俺这肚子早就饿了。” 田埂上没什么遮挡,远远能瞧见有个小童向这里跑来: 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头上的发粗粗绑在一起,憨憨的面容同牛大有七八分相似,不正是牛大家的大根么? 牛大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顺着阴凉坐了下来,等着儿子给自己送饭: “去去去,你整日吃俺家的饭,难不成上赶着给俺当儿子?得闲去给你爹修修坟,前几日俺从那过,瞧着你爹坟头草又长了,仔细你爹晚上给你托梦哩!” “俺前两日才给俺爹烧过纸,如何就又长了草——改日你家买了牛借俺使使。” 王大郎见讨不到什么好处,又闹了个没脸,羞眉臊眼地走了。 此时正到了时候,田埂上能瞧见汗流浃背的精壮汉子埋头苦干,挑着担子的妇人健步如飞,背着猪草的孩童在嬉戏打闹。 ——尽管辛苦,但他们身上的那股快活劲是消不了的。.. “爹!” 小童怀里抱着一只粗碗,上头盖了片叶子,瞧着坐在树底下的牛大便急不可耐地把碗塞到他怀里: “爹,娘跟二婶今天蒸了豆饭,二叔进山打猎还没回来,俺想着你肯定饿了,就先把饭送过来。” 孩子最是有口无心,王大郎前脚刚走,后脚大根就嘀咕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