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督臣卢象升公馆,一位老人家前来拜蔼,被卢象升邀入内堂详叙。 这位来访的老人家本名叫姚东照,表字墩初,年岁应是在六十上下的花甲之年,却仍身材魁梧,精力健旺,胸前垂着一绺斑白长须,他本是巨鹿县里的一个穷秀才,但为人却是慷慨好义,颇重气节,在巨鹿乡里间有着很高的威望。 崇祯二年秋时,鞑虏首次入寇京畿,直逼北京城东的朝阳门外,卢象升当时尚在大名府的知府任上,他自发的招募大名府乡勇万余人,星夜进京勤王护驾。 当路过巨鹿之时,这姚东照老先生就率领着一千多的巨鹿子弟参加了卢象升的勤王乡勇队伍,受到卢象升的赞赏,也让卢象升为之感动和钦佩,两人也因此结缘,从此他们就成了熟人。 卢象升更曾经几次想要请姚东照老先生出来为官,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因此卢象升对姚东照反而更加敬重。 现在老人家忽然来访,卢象升既觉得诧异,又觉得欣喜,所以纵然是有对虏战守之要事在身,他也愿意留下同故人畅谈一番。 二人来到客厅中分开落座后,只是稍作寒暄,姚东照就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老公祖,你马上就要前去安定门商议战守大计,东照实不应此时前来叨扰,但我朝国事已糜烂至斯,南宋之祸恐已然迫在眉睫,东照实不能不来见一见卢大人。大人今日前去议事,可知晓朝廷已经在准备暗中向鞑虏输款和议之情事么?” “和议之事,象升亦有所耳闻,输款之事却是着实不知晓。”卢象升听完姚东照刚刚说的那番话,心中顿然略感诧异。 姚东照也不管卢象升是何反应,只继续言说道:“听闻朝廷愿意每年向东虏输款白银六十万两,并将舍弃掉我朝辽东地区大片的田地,用以谋求朝廷的旦夕之安,此不正是重蹈宋室与辽书款求和之覆辙么?无异与虎谋皮啊!” 卢象升听得姚东照说完,猛然间从椅子上跃起,只气得是浑身发颤,胡须战抖,两眼圆瞪着姚东照,厉声问道:“此话可真?” “据言实为可信。鞑虏只因居间联络之人周元忠乃是一街巷卖卜的瞎人,方才不肯应允,必要派朝廷大员前去和议,方才肯进行商洽允诺。现今之情势,若与鞑虏订立城下之盟约,那割土让地,输岁币开互市之提,定会接踵而来。老公祖今日已然身系国朝之安危存亡,定要在战守之议时痛陈其中的利害关系,使朝中一二权臣、贵珰不敢向当今皇上再提输款求和之言。而后方可鼓舞三军将士,集兵与虏贼决一死战,重创虏骑于畿辅之要地,好叫鞑虏知道我大明朝尚有人在,不敢再存半分蚕食鲸吞之心。如此则国朝幸甚,万民幸甚,老公祖之名亦不朽矣!”姚东照语气坚定的说着。 卢象升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姚东照的手,语气坚决的说道:“老先生何须多言,学生早已筹谋于胸,死亦无惧。但有象升在,必不使我大明重蹈宋室之覆辙!” 姚东照紧紧握着卢象升的手,面上表情激动的说道:“东照,就知道大人是我朝的岳少保,有您一言,便觉心安,我就此告辞了。” 卢象升赶忙一把拉紧姚东照的手,说道:“暾初先生!能否请您屈驾于昌平勤王之军中,帮学生赞画军务,象升也好朝夕请教。老先生可肯俯允么?” “东照久蒙老公祖恩顾,岂能不尊驱策。但恐虏骑似前番那般长驱深入畿南之地,故东照已然决定星夜返归乡里,召集子弟协守城防,与鞑虏周旋,以护乡里。多蒙厚爱,只好于异日再求报,还恳老公祖见谅为是。” “好!老先生既有如此想法,学生怎敢强留。”卢象升心中想着姚东照是一位穷秀才,并不富裕,川资可能不太宽裕,便叫仆人顾显取来十两银子送予他。 可这位老先生却是无论如何,坚决不收,卢象升亦是深知他的秉性耿介,当下也不强求。 便转身叫过顾显,命他取来自己常佩在身上的那柄宝刀,双手捧到老人家面前,洪亮的声音说道:“先生此次归返乡里,召集畿南子弟执干戈以卫桑梓,学生无他相助,特赠所佩宝刀一柄,以壮先生的行色。” 姚东照见卢象升心意坚决,便不再推辞,用双手接过宝刀,慷慨大声的说道:“多谢大人!倘若虏骑毅然进犯畿南,东照誓用此宝刀与鞑虏血战到底,就是不胜,亦当以此刀自裁!” 卢象升叹了口气,对姚东照继续说道:“也许我们二人还会再次相见的。” ………… 送走姚东照以后,卢象升就带着随从护卫骑马奔城北安定门而去。 卢象升骑着他的五明骥走在去往安定门的路上,身后是十名亲兵随扈着,可他却只觉得心潮不停地起伏跌宕,一方面为着姚东照老先生的这次拜访和慷慨还乡抗虏之义举所感动,另一方面则是在他自己的心头总是摆脱不掉那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