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笼罩在了惨淡之中。
神耀三十七年,帝君病重,南浔王、姑胥王共同监国,朝堂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动荡之中。
陆延来到帝君寝殿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药味。他脚步一顿,透过层层帐幔,只见帝君正在宫婢的伺候下喝药,佘公公侍立在旁,他们两鬓斑白,好似一夜间都老了许多。
“儿臣给父皇请安。”
陆延跪地行了一礼,得到帝君准允,这才起身入内。
“老三,你怎么来了,朕听鹤公公说你前些时日偶感风寒,高热不退,如今可好些了?”
帝君虚弱靠坐在床边,皱纹爬上了他那张英武的面容,唇色乌青,就像一只皮毛黯淡的狮子,但看向陆延的目光依旧
慈爱未改。
陆延已经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境了,他掀起衣袍半跪在脚踏边,握住了帝君因为年迈而有些颤抖的手,低声道:“多谢父皇挂念,儿臣已经没事了,只是心中记挂着您的病情……()”
人老了,都会有这一遭的。?()_[(()”
帝君看起来颇为释然,他拍了拍陆延的肩膀,声音苍老,听起来像在安排后事:“等今年的这场雪过去了,你就收拾东西回封地去吧,如今朝堂动荡不安,你离得越远越好,等一切平息了之后再入京。”
南浔王和姑胥王为争皇位打的不可开交,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当上皇帝,势必都会打压陆延,故而帝君迟迟没想好该立谁为太子。
陆延闻言皱了皱眉,担心的却不是夺位之事:“父皇,儿臣听闻赵玉嶂、柳阙丹、公孙无忧此三人皆已登上皇位,他们昔年在仙灵为质,境遇凄凉,恐怀恨在心,万一私下联合攻打仙灵……”
他堪堪起了个话头,就被帝君抬手打住,沉声道:“仙灵兵强马壮,当初既然能胜他们,现在自然也能胜,如果他们非要不知死活地撞过来,朕亦不会手软!”
陆延一时竟不知帝君是在逞强,还是真的如此自信,但怎么看都更像前者。面前这位君王好胜了一辈子,定然不甘心在这个时候服输。
陆延只好歇了心思,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父皇,儿臣想从刑狱里放一个人出来。”
帝君皱了皱眉:“谁?”
陆延缓缓吐出三个字:“商君年。”
他知道如果想让帝君松口,必须有个靠谱的理由,垂下眼眸恭敬道:“儿臣心想巫云并未换他归国,商君年必然怀恨在心,此人也算颇有才干,倘若能收为己用……”
帝君闻言闭目不语,短短沉思的一段时间里,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或许在迟疑要不要把一头斩断利爪的野兽放到陆延身边,又或者在思考陆延身边是否缺个真正有勇有谋的人。
诚如陆延所说,商君年此人若真能收为己用,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助力。
“三个月。”
帝君重新睁开了双眼,定定看向陆延:“三个月内,此人若不能被你收入麾下,必须重新关入刑狱,他虽恨巫云,却更恨仙灵,你千万不要小瞧此人,被鹰啄了眼睛。”
陆延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喜色来:“儿臣谢父皇恩典!”
大雪落满了宫道,莹白色的雪花衬着朱红色的墙壁,红与白对比分明。这样冷的天,寒风直往脸上吹,好似要活生生割下一块肉来,陆延却偏偏披着外袍,在雪地里站了许久,仿佛在等什么人
刑狱大门打开,外间透进去一缕天光,随即被吞噬殆尽。
负责看守刑狱的侍卫拖着一名气息奄奄的囚犯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人好似刚刚经受过一场酷刑,肩头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依稀还能看见两个可怖的血洞,脖颈和手腕因为常年累月戴着镣铐,磨出了一圈血肉模糊的痕迹,过长的头发遮住了形销骨立的身形,那双眼睛就像一潭死水
() ,黯淡空洞。
“砰——!”
那名囚犯像垃圾一样被重重扔在了雪地里,他艰难动了动指尖,试图爬起,但最后又无力跌了回去。
戴着鬼面盔甲的侍卫对陆延行了一礼,声音从面具后方传来,沉闷且毫无感情:“回王爷,罪臣商君年带到。”
刑狱由帝君亲自掌管,他养出了一群冷漠的杀人机器来看守这个人间炼狱,陆延自然也不会与他们多说什么话,闻言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声音淡淡:“退下吧。”
他今天来没有带任何人,鹤公公他们也只是在宫门外间等候。侍卫离开后,陆延就缓缓走到商君年面前,一言不发解下身上的狐狸毛披风裹住对方,然后将人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四周路过的宫女太监见状惊得连路都不会走了,一个接一个撞在了柱子上。
陆延却视若无睹,抱着商君年缓缓步下了台阶,他好像抱着一个脆弱的玻璃器皿,稍稍碰一下都会碎得再也拼凑不起来,故而走路慢了又慢。
商君年已经数不清自己在那间幽暗的地牢里关了多久,骤然看见天光,刺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柔软的狐狸毛披风熏着檀香,却并不足以压下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反而交织成了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
风雪袭来,冷风顺着衣领灌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冻到失去痛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