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寺南门外。
送走欧阳戎与阿青姑娘。
善导大师带着秀发小沙弥,转身返回主殿。
“师父,为何阿青姑娘喊欧阳公子叫阿兄?阿青姑娘的阿兄不是已经没了吗?”
“此兄妹非彼兄妹。”
“哦哦,一个是亲的,一个是义的吗?”
秀发脸色恍然问。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穿黑色缁衣的白须老僧不语,摸了摸脸色似懂非懂的徒儿锃光瓦亮的小光头。
善导大师还是喜欢身上这件黑色缁衣的僧服,穿了许多年了。
去年进京面圣,被卫氏女帝赐予的黄紫袈裟虽然更加气派,符合护国高僧的响亮名号,
但是善导大师在东林寺本寺生活时很少拿出来穿的,除非是参加一些山下的法会、剪彩礼,或是出席官府举办的盛大活动。
“欸,山下的事,真是复杂,比经文都难。”
秀发挠了挠后脑勺。
“南无阿弥陀佛,傻徒儿,为何总要追求一个确凿无疑的定义呢。兄妹就一定要是兄妹吗,不是兄妹就一定不是兄妹吗?”
善导大师摇头晃脑的总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秀发愈发迷糊:“师父,这不是道士的话吗?”
善导大师破颜微笑:“好。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秀发低头沉思,跟着师父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开心问:
“师父,欧阳公子刚刚说咱们寺是他的福地耶!”
“福地吗……”
善导大师顿了顿脚步,目视前方,语气平静:
“其实他才是咱们寺的贵人啊。”
秀发没有看见自家师父此刻表情,理解歪了意思,用力点头,十分赞同:
“没错,欧阳公子现在官这么大,有他罩着咱们寺,看浔阳匡庐山那边的佛门同行谁敢打压咱们。
“师父师父,那回头咱们去浔阳城的日子,总可以云了吧?说好的,东林大佛建好咱们就去的,刚刚你也和欧阳公子讲了。”
“嗯,去。”
善导大师回过神,轻声答应。
却闻秀发跟在后方碎碎念:
“师父,东林大佛是陛下给咱们莲宗建的,弘扬莲宗佛法,您也是陛下钦点的大慧高僧,为啥从京城回来后,您偏要离开浔阳城,一直在咱们东林寺待着。
“咱们不过去瞅瞅,指导一下吗,师父这不闻不问的,万一他们把大佛建歪了怎么办,不符合咱们莲宗礼制……”
善导大师摇了摇头:
“谁说是给咱们莲宗建的?”
“啊,它不是叫东林大佛吗?”
“忘了为师刚刚怎么说的了?”
“不可云?唔,好吧。”
秀发有点垂头丧气。
“等建好了,咱们再去。没彻底落地之前,不可以掺和。”
“师父是说上次京城来人,还有后面改迁星子坊的事情?”
“不可云。”
“好吧……”
善导大师回头看了一眼小徒儿神情,哪里不清楚自家这徒儿的心思。
叩指,敲了下这一颗锃亮小光头。
“花花世界迷人眼,为师就不该带你去洛都,回来还惦记呢,天天想着往浔阳城跑。”
秀发两手捂头,委屈说:
“师父,那洛阳城里的女施主们确实好看,还会穿衣打扮,您说,这天下怎么有这么多花花绿绿的衣服?女施主们一个比一個会穿……”
善导大师板脸:
“让你非礼勿视,你还看,回去抄十遍《佛说无量寿经》,改日交上来。”
秀发嘀咕:“可是师父不是也看了吗,我见师父眼睛动了,我才跟着动的……”
“十遍《无量寿经》,为师已经抄完了。”
秀发:……
不多时,喜提十遍抄经的秀发和善导大师分开,跑去早斋院取了一份白粥配腌萝卜,准备送去悲田济养院后院的那口枯井。
半路却被从主殿走出来的善导大师拦住,温声言语了几句。
秀发听完愣了下。
旋即,他小脸出奇严肃起来:
“明白了,师父,这是您给徒儿的考验,这次徒儿一定非礼勿视!”
说完,秀发把食盒交给了善导大师,义无反顾的奔向了一大早就香火鼎盛的正殿,替换师父,去给女施主们看手相解签去了。
善导大师看了看秀发离去的背影,失笑,摇了下头。
他转身,手提食盒,垂目走向悲田寄养院,一路安静无话,来到枯井。
善导大师没有用托盘把早膳吊下去,而是带着食盒,一齐下井。
净土地宫内。
一位脏兮兮灰僧衣的青年僧人盘坐地上,怀抱糕点盒子,低头打瞌睡,嘴里一阵阵呼噜声。
善导大师站在秀真面前,寂静了会儿。
老僧盘膝坐下。
放下早点食盒,将白粥、腌萝卜、清水一碗一碗取出来,摆放在鼾声如雷的爱徒面前。
动作很慢很轻,像怕吵醒了梦中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