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龙城县发生了什么,容女史你也知道了。”
老杨头语气十分感慨。
容真有些缄默,笼袖孤立。
老杨头摸了摸稀疏的头发,还有那颗独眼:
“回来的路上,我好奇问过夫子,不怪圣人任用我们这些酷吏吗,他死了这么多同僚,还包括一些志同道合的政坛盟友。
“夫子想也没想的说,乱世需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
“我奇怪问,哪里是乱世了?只是改了国号而已,社稷还在。
“夫子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怕我们在套话构罪,但其实不是的,只是我个人好奇去问而已。
“过了没好久,也就是当日天黑后,夫子忽然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是啊,多亏了圣人,社稷还在,还在呢……
“我不太懂他当时的出神表情,很奇怪,有庆幸有难受还有一丝希冀……
“后来我们把他送到了京城,在重返宰相府之前,临别下车之际,夫子又对我们这一行护送的酷吏,说了一句话。
“他说,乱世需用重典,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是盛世要用德政。”
说到这里,老仰头停顿了下,似是给一言不发的容真消化的时间。
“然后呢?”容真凝眉问。
“然后……然后自然是大部分人没听。
“但是从那天起,我主动提出了外派到南边,正好那时候,诏狱司如火如荼,算是最后的鼎盛时期,甚至由监察中央官员,转为检查地方官员,要扩充编制。
“我便被派到了金陵监察院新立的诏狱司分布,监察地方官员,虽然也是权力不小,但是洛京的同伴们看我的眼神,也是和看蠢货一样。
“因为光是抄一次勋贵大员的家,都能赚的盆满钵满,还升官发财,这种好日子干嘛不过。
“我没管这些,去到了金陵,我开始有时间看夫子路上闲聊时推荐的一些书,刚开始确实心痒难耐……
“但是再后来的事情,容女史也知道了,诏狱司被缩编裁剪,几乎名存实亡了,金陵这边的诏狱司分支自然也被取消。
“庆幸的是,或许是我离开的挺久,也或许是官职不算大,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后面被直接就近分到了金陵州狱坐冷板凳。
“不过我倒是多了很多时间,可以多看看书,遇到不解的,隔一段时间给夫子写封信问一问,这种日子也算悠哉吧,反正我也是无儿无女的,可能是缺德事做得太多,阴德太亏了。
“其实那些个同僚里不是没有聪明人,不是没有想到时局会有转变的一天,能进招狱司的不说多聪明,至少肯定比常人更敏锐狡猾,否则也没法抓住陛下喜好……
“但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赶上最后一班车,能抓住升官发财的机会,能有时间上岸洗清,可是谁也没想乱世重典与盛世德政之间的转变这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圣人睡一觉的事情,第二日一醒就风向变了,跑也跑不掉了。
“这些年,在金陵大牢值班,闲暇读书之际,我时常去信给夫子。
“他一国宰相,却次次回信,虽大多数时候言简意赅,却都是他亲笔写的,而且我读书愚笨,一些问题确实需要太多笔墨,夫子每次都是一针见血指出,虽然每次回信,纸上就那百来个字,但我都要细思许久,或许是在狱里太闲,我也算是怡然自得了……”
老人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笑了下,满是皱纹的独眼面孔笑容恐怖,但沙哑话语在打趣:
“之前龙城见面,夫子瘦了点,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现在他胖了没,信上也不方便问。
“容女史最近见过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一直都是怀有一份敬重心的,哪怕认识这么多年,去信这么多,也是一板一眼,很少寒暄。
“倒也是,夫子这样人,就是应该走在众人的最前面,不是说尊卑有序,而是……任何深夜指路的明灯,一定独自面对最深沉的黑夜,是把背影交给后面人的。”
老杨头不无感慨。
容真站在昏暗光线的甬道里,出神听了一阵,她徐徐点头:
“是有些体胖,只是……本宫资历小,没见过狄夫子以前样子。”
“那就是胖了,以前只是脸胖哈哈。”
老杨头摆了摆手:
“容女史,抱歉说了这么多,只是今日似乎又见到了一位小夫子,不由感触很深……另外。这些年说话太少,我嗓子都快要没有了。”
老杨头取出水囊,仰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他发呆了会儿,容真也沉默等了会儿,似是消化。
这时,老杨头打破了沉默:
“今日有感而发,当初夫子送了我‘乱世用重典,盛世用德政’这句话,今日也算是转送给容女史。
“或者说,是老夫送给咱们这一类人。这类圣人心腹,嗯,别人眼里的朝廷鹰犬。”
容真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颔首。
“老杨头,你很幸运能在那时候遇到夫子,而本宫……”
老杨头听到这位比他以前还前途无量不知道多少倍的出色晚辈女娃停顿了下,小脸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