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
老匠作喜欢这种在闹市中独自安静的感觉。
就像熊熊烈焰的火炉里插着一柄冰条似的剑。
他又走到那家熟悉的早餐铺子,找了那个熟悉的靠里位置。
刚坐下,甚至都没吱声,就有一个额头刻“越”字、大眼睛很灵气的布裙小丫头放下手中的女工活,跳下凳子,小跑去后厨抱来一壶准备好的酒,摆在老匠作的桌上。
老匠作眼睛盯着油兮兮的脏黑桌面,看也没看旁边的布裙小丫头,他把拎来的空酒壶默默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掏出八枚铜板,一字排开。
布裙小丫头踮起脚尖,小手凑到桌沿,小心翼翼把八枚铜板聚拢到手心。
她收好酒钱,留下满酒壶,拎起空酒壶。
头不回走人。
一句话没说,二人眼神都没交流下。
一老一少,这一套流程,默契无比。
而早餐铺子上其他女工与客人们对此也毫不意外,对于孤僻老头,似是习以为常。
老匠作打开新酒壶的封布,鼻子凑去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
他愉悦点头。
这个早餐铺子是几个编织剑穗的手巧女工一起开的,带头的是一个年长能干的女穗工,而刚刚那个有双灵性大眼睛的布裙小穗工,是其中一员,也是最安静的一个。
事少,不吵他。
所以老匠作才挑选了她,去县城一家老酒铺打酒。
每日取八文钱。
五文钱打三两余黄酒。
两文钱呈一盘蒸米粑。
一文钱赏她跑腿费。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除了上次水患有一段时间找不到人,让他那段日子的早晨很是烦躁外。
这个相貌十分清秀的布裙小穗工已经帮他带了快两年的黄酒。
并且还一次没提过涨跑腿费。
但每到清晨就格外浮躁的老剑匠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话少懂事。
她只在第一次帮他买酒时,怯怯开过口,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她叫什么青……
忘了。
老匠作丝毫不感兴趣。
有些日子,他余光瞧见布裙小穗工被其它年纪大的女穗工欺负,抢走钱物或织物,老匠作也毫无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吃着虽叫早点其实是晚饭的食物,他老了,得细嚼慢咽。
老匠作觉得他时间不多了,要快些把那件事做完,再去死。没空管这些闲事。
早餐铺子里,老匠作坐在靠里避开初阳的座位上,小小抿了一口黄酒,眯眼等待后厨的早点。
此时客人还少,包括布裙小穗工在内,有几位女穗工闲暇下来,坐在右侧一排凳子上,低头仔细编织各色各异的剑穗。
老匠作安静打量着她们心灵手巧的织功。
这些剑穗很好看,有各种在他眼里线条无比舒适的图案,特别是一些灵性女穗工突发奇想编织出的奇异弧线,有时候能带给老匠作不少启发。
精妙绝伦的剑穗艺术品,便是从这些平凡卑微、生计奔波的小女工们手里诞生出来的。
但这并不奇怪。
就像谁能想到,天底下最顶级的剑术,其实掌握在一小群隐居大泽的吴越女修们手里呢?
老匠作忽想起,有人曾告诉过他这样一句话。
神话诞生于凡尘。
老人仰头倾壶,这句话值得他再多喝一口酒。
老匠作心情不错。
可这时,隔壁的一张早餐桌上,走来一伙剑工,交谈间落座,其中有人回头朝老板娘讲荤段子,自然引起一阵热闹笑骂。
很吵。
老匠作放下酒壶,酒兴阑珊。
而这伙吵闹剑匠们接下来聊的热点话题,更是让老匠作的心情顿时糟糕。
老人默默收起酒壶,转头回望蝴蝶溪东岸县衙方向。
有一个新来的年轻县令,要在龙城修一条叫什么折翼渠的新水道,彻底截断蝴蝶溪的水。
断了水,如何铸出剑?
老匠作这辈子头一次听说这种违背祖宗的决定。
说实话,生气之余,还有点……乐。
气笑了。
这是来了朵什么奇葩?
来了,说到做到。晚上还有,恢复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