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阳戎大手抓起公案桌上长久作为摆设的龙城县志,朝众人扬起,摆了摆,狠砸地上。
他一手拂开身前或愣神或低头的人群,大步当先,走出县衙大堂:
“走,赴狄公闸!非乡耻懦夫者,随吾往!”
年轻县令带头冲入漆黑雨幕。
身后大堂内,寂静片刻,有人热血前冲,有人愣然跟上,也有人犹豫迟疑,原地彷徨片刻,拖动脚步跟上了外面大部队……
整座龙城县衙,被迅速聚集起来,围绕着某道雷厉风行的年轻县令身影周围。
天际雷霆阵阵。
如野兽嘶吼,又似神灵震怒。
半个时辰后。
彭郎渡。
人影绰绰。
细雨中,数不清的火把将这处码头照的通明。
比往日白天还要热闹。
不久前,在某年轻县令的快速反应指挥下,县衙捕快们紧急控制住了码头。
此前从江州借来的数十艘官船,还有临时征用的民船,被聚集在一起,在擅长水事的柳阿山等原赈灾营青壮们的调度下,整装待发。
众人按部就班,纷纷上船,令好任务,趁着水浪稍平稳,水位还未太过离谱影响到正常航行的情况下,迅速驶离渡口,被年轻县令调往了龙城县各地,其中去往越女峡狄公闸的船只是其中最多的。
此刻,某艘准备开往狄公闸的大船登船口,被几只火把照的通明。
“明府,卑职帮你。”
燕六郎接过雨伞,积极前迈几步,扶住欧阳戎,搭手登船。
欧阳戎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登船。
紧接着,燕六郎也身手敏捷的上船,可旋即便被一只大手拦住。
柳阿山把燕六郎拉到船尾僻静处。
与船上忙碌的众人一样,欧阳戎也一身蓑衣,
此时独自背手,站在船尾,头顶细雨等候。
作为背景的天际,银白电蛇爬满夜幕一角。
“明府?”
“伱留下来。”
欧阳戎头不回道。
“卑职怎么能不去!”
“你和刁县丞都留在县里,狄公闸那边,本官与阿山去就行,若是水闸塌了,也不差你一个……”他低声:“况且,你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水闸塌了?明府不是说……”燕六郎顿住,怔道:“什……什么重要的事。”
“本官不在,这两天维持好县里的治安,预防柳家那边……
“另外,不管那些跑掉的富户们,剩下的妇孺老幼,包括县衙每一位同僚的家属们,还在县城的所有百姓……你和手下的捕快班去把他们全部聚集起来,带往大孤山。”
“大孤山?”
“没错,本官已经派刁县丞过去布置了,把城郊一直没有解散的赈灾营,迁至山上,那儿地势高,适合洪水时,全县百姓避难。
“东林寺那边,本官也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带百姓们上去就行,住不下就住寺里,六千户龙城百姓,一座大孤山装得下,尽量不要遗漏任何一个人。
“我们船只一走,你就立马去动员大伙,这水涨的太快,若按现在这涨水速度,再迟个一天可能就来不及了。
“务必把县里的所有百姓都带到大孤山安置好,就说是县衙的安排,是本官的命令,是朝廷指令!
“锅碗瓢盆金银珠宝这些山下财物,带不走就不要强带了,人失地在,人地皆失,人在地失,人地皆在。
“还记得本官那天和你说的,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是了,大水就算淹了龙城,也总会有退潮的一天,你们以后再建就是了……”
年轻县令事无巨细的叮嘱。
柳阿山默默转头,看着船头处这一道偶尔被天上的雪白电蛇照亮片刻的蓑衣影子。
准备领命的燕六郎听到“你们”这个古怪字眼,眼皮跳了下,越听越像是某种交代。
燕六郎想插嘴,可是欧阳戎并不给他机会,全程唠唠叨叨。
直到船只准备开动,柳阿山轻咳提醒了一声,他才顿住,头不回的朝后方挥挥手:
“下船吧。这里,就拜托六郎了。”
燕六郎不禁道:
“明府,你刚刚在县衙不是说,狄公闸不会塌吗,咱们能守住的,为何又现在让属下召集大伙上山避难……”
燕六郎话语卡顿。
其实今夜处于下游的龙城县下的雨并不大,稀稀疏疏的斜风细雨,蝴蝶溪上的风浪也不大,颇为平静。
然而场上众人全都知道,上游云梦泽周遭数日不停的大雨才是罪魁祸首,伴随着涨水,某场大洪水,正在这平静酝酿之中,只看当下新修的狄公闸能否挺住。
此刻,这绵绵细雨下的船尾,也陷入了古怪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