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沈希声失笑摇头。
刚刚他准备出门早朝,一向相夫教子不怎么出门的贤惠妻子,在给他穿戴衣服时,都转头问询,某位弱冠县令辞拒京官的事情,问夫君认不认识,妇人眼神好奇。
一个七品芝麻县令忽升六品清贵侍御史,本来并不太能掀起广泛话题,
顶多体制内的官员们羡慕叹息几句,再惹得一些升官无望的官员念念不忘的眼红嫉妒几句。
但是一个七品芝麻县令辞了平步青云的官职,放弃了本朝最年轻侍御史的破记录,还他娘的跑去偏僻江南给乡巴佬们治水,不回来了。
这,这放在整个辞官界都是有点炸裂的。
吃瓜群众们,再仔细一打探,这二愣…不,这圣人是谁?等等,欧阳…良翰?去年那个备好棺材、犯颜劝谏后被贬江南的进士探花郎,名满天下的正人君子?
名字正确,满意离开。
本来这道辞官轶事,前日还只是在天官六部等朝廷体制里小范围热议。
可自昨日起,不知为何,嗯可能是一些官员回家后,作为饭后的八卦谈资,说给了妻儿奴仆们听,眼下欧阳良翰辞拒京官的事情逐渐传到了洛阳坊间。
及至今日,欧阳良翰四字名,已经是洛阳城众多娱乐趣闻中的“热搜榜一”了,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广泛传递,力压下了不久前某位大周文坛的顶流诗人带好友勾栏听曲、豪点头牌却不给银子的八卦。
若是某位正在与秃驴打交道、监督浮屠塔修建的当事人,眼下在洛阳,
且得知了他自己千里屠榜,高低得感慨一句:洛阳的父老乡亲们还是饭吃的太饱,撑的,裤裆里撒盐,闲的蛋疼。
不管怎样,欧阳戎这回算是名扬洛都了。
埋首治水无人问,一举辞官天下知。
但人红是非多。
在此时的神都,朝野上下、市井青楼,有自命清高者颇为红眼,低骂欧阳戎欺世饰伪、沽名养望;
也有酒肆文士、市井屠夫笑赞良翰真君子,诚不欺也。
甚至在红墙黄瓦的高墙深宅内,某一场对门楣家望与闺识审美要求极高的仕女小圈私人聚会上,
有才华馥比仙的宫裙小娘子翘起下巴,手中青皮书卷抛投红墙,醉熏扬言要会一会欧阳良翰、绣口一吐就能让他拜倒石榴裙下。
心气傲比天的言语,蓦然惹得周围一小圈高绾发髻、晕染眉目的未出阁仕女们捂嘴埋胸,笑歪云鬓。
但其中却有一位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的俏美小女郎未笑,怀捧黑猫,启唇冷声维护心目中那位素未蒙面的守正君子,略讥女伴……随后,便又是一番娇嗔嬉闹。
洛阳城里,有人嫉妒,也有人心慕结识。
这种名气,属实难料。
沈希声怀揣心思,去往紫微宫上早朝。
自从营州之乱后,这位女皇陛下还算勤政,都不怎么前往上阳宫沉靡管弦男色、与阴阳家练气士们献上的奇丹异兽。
百官齐聚的宏伟宫殿内,站位靠前的沈希声微微抬眼,
他瞟了下正前方黄金龙椅上那道高高在上的老妇人身影,
还有站在百官最前方,腰杆挺直、一丝不苟的夫子背影。
营州之乱前,在卫氏两王怂恿下,陛下本来还有远征拓疆的计划,不过却被夫子竭力劝阻。
夫子陈述应当把主要精力全放在整顿内政、增强国力上,而不是劳命伤财的折腾拓疆,又列举了太宗的前例榜样。
陛下自然不忿,然自从发生营州之乱,暴露出卫氏子弟百般丑样后……眼下叛乱已逐渐平定,可陛下好像好久没提那些开疆扩土的议程了。
沈希声忽然嗅到了某种端倪。不禁看了眼前方夫子的沉稳背影。
整个早朝,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件。
其实大多数时候早朝都是很枯燥的,所谓的博弈斗争、刀光剑影,大多是发生在台面之下。
若是连在早朝上都撕破脸面,那便已经是到了最后关头,一方狗急跳墙,抛弃最后的体面。
不过沈希声倒是背上捂了一背的汗,但他早有准备,特意穿了一层轻薄里衫,西市裁衣昂贵的西域胡商拍胸脯表示,布料绝对掩汗。
实用效果也确实不错,这样就不会让汗渍透在外面,画地图给身后同僚们看了。
又是一个御史的体面小技巧。
沈希声叹气,本来准备传给良翰贤侄的,送他一件新里衫,当做升官的庆祝礼的。
毕竟,不能就他一个人挨罪。
只可惜良翰贤侄没中……没事,先给贤侄留着吧。
沈希声面上保持不苟言笑,与散朝的百官一起退出了大殿。
这两日的朝会,没一人提关于欧阳戎辞官之事,还有治水十疏,女皇陛下好像不知此事,朝野上下无声无息,像是被遗忘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