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说丝毫不想升官?不想解除贬谪、返回神都?
那倒也未必。每夜浔阳城内各个文会雅集新出炉的诗词中,哪一篇没有杨意不逢、钟期既遇的酸溜溜典故?
表达怀才不遇,有怀投笔,却无路请缨的遗憾。
“无病呻吟。”
欧阳戎撇嘴,埋头案牍,继续苦干。
正堂外的阳光逐渐升上中天,冬日的清晨很快过去。
欧阳戎泼墨挥毫,效率极高的解决完今日的公文任务。
他放下毛笔,推开桌上一副算筹,扭了扭手腕,后仰靠住椅背,长吐一口气:
“小意思,搞定。回头在饮冰斋劈根竹子,做一副算盘,这算筹太麻烦落后了,不过听恩师说,狄夫子等朝廷诸公们算账也是用这算筹,啧啧,要不回头送一副过去?”
欧阳戎嘀咕了会儿,转头看了一眼长廊上的日晷。
距离正午干饭还有一个半时辰。
欧阳戎回头,看向他座位对面空荡荡的位置。
“王刺史不来也就算了,元司马你人呢?卯都不点,这么自信吗。”
欧阳戎叹息。
他是江州长史,对面的位置、也就是刺史之位右下手的座位,本应该是江州司马的办公位置。
江州司马也算是刺史的佐贰官,只不过位置低于长史,只是名义上的一州三把手。
但是比长史倒霉的是,因为历史遗留缘故,本该管理一州兵马的司马之位,逐渐没有了兵权,算是被刺史等官职剥夺。
成为了一个有职无权的官,是大周官场上公认的地方清闲职务,贬官的热门选项。
眼下这一任江州司马,名叫元怀民,好像是根正苗红的长安京兆府人士。
这个‘元’姓,听闻是某个世家大族出身,只是不知为何,贬谪江州。
欧阳戎上任以来,见到他的次数不超过两手之数。
刚上任那会儿,欧阳戎还能每早看到他睡眼惺忪的小跑进来点卯。
然后越来越不见人影,经常以“小病小痛”为由迟到早退。
呵现在倒好,这位元司马,卯都不来点了。
缺勤一天,扣俸半石。
欧阳戎面无表情,取出一份名册,狼毫笔沾墨,添上一笔。
他站起身,抱着名册,捏着毛笔,离开了空荡荡的江州大堂,去往周围的下属官署,开始一一巡查。
这也算是江州长史的日常工作之一了。
除了王冷然是刺史上官又有‘体恤民情’的借口、欧阳戎不太管得了外。
江州大堂,包括江州司马在内的一众官吏,都归他监察管理。
欧阳戎在官署逛了一圈,发现今日倒也还行,来的人数,比昨日多了七八个。
换句话说,是称疾请假的人数比昨日少了七八个,可喜可贺。
当然,不请假旷到的江州司马元怀民除外。
奇怪,这股子欣慰感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低头记录,嘴角扯了一下。
若是这种时常请假、点卯完成任务的事情,发生在当初他主政的龙城县,刁县丞他们的俸禄都得被罚光。
只不过眼下,江州大堂名义长官是王冷然,他带头如此,自然上行下效,难以根治。
且欧阳戎前几日上报此事时,建议过建立一个罚没机制,约束下属们请假早退,结果作为刺史的王冷然只是笑眯眯点头,打哈哈过去。
并且嘴里说的好听,说让欧阳戎这个江州长史全权操办,他十分支持,让他放手去干,大干特干。
欧阳戎哪里不知道这位老刺史的圈套。
他按兵不动,暂时不作恶人。
结束巡查,欧阳戎返回正堂,依旧不见元怀民的影子。
他环视了一圈空旷的正堂。
“荒缪。”欧阳戎微微摇头,把点卯名册随手丢在桌上。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即将迎来元正、冬至的假期。
按道理说,年底应该最忙的时候。
结果现在倒好,江州大堂人都来不齐。
欧阳戎最近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江州大堂唯一的“老实人”,嗯,就他是来任官办事的,其他人都是来江州旅居、游山玩水的。
眼下,城内的大部分民生事务,都落在了欧阳戎的案头,堆积的高高的。
除去浔阳渡市舶司管理贸易的肥差,其他事务大伙似乎都不太愿意干。
或者说,想干的,官职不够,官职够的,不愿意干,也干不来。
前者,便是江州大堂
后者,例如王冷然、元怀民这些或科举出生或高门荫官的读书士人。
欧阳戎终于明白,当初江州济民仓的十几万石粮食,为何会被几只硕鼠愚公移山的搬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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