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路途难行!广府周边已经乱成一锅粥,髡人兵威镇压的诸县尚且尤可,可一离开髡人辖地,各处乡民匪类便无法无天了,若走陆路,无论是去湘、赣还是去闽地,都不安全。如此一来,若是要去江浙,便只能借髡人的海路,直往上海去了。”说到这里,梁存厚也掩饰不住心中无比的诡异感觉,轻轻“唉”地一叹,又说:“只是不知道这髡人是否严格盘查,这借髡人海路的法子说不定比走陆路更加凶险……”话到这里也足够了,梁存厚拿眼神紧紧地盯着黄禀坤看。 黄禀坤迟疑着沉吟了好一会――当初梁存厚要他去珠三角较为偏远的县发动义兵造反。这个计划后来嘎然而止。原来澳洲人虽然在各处传檄而定,但是偏远地区的道路治安很乱, 官府权威的暂时消失使得原本就很孱弱的对“王法”的敬畏完全消失,趁着乱世冀图大捞一把的歹人到处都是,乡下地主宗族结寨练勇自保。一时间遍地都是各种“人马”。土匪、宗族、地方豪强,各种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农村顷刻便陷入了混战之中。广州通往珠三角各处内河的航船全部停开。走陆路亦不安全。梁存厚原本在外县预备接应的人因为交通中断也断了消息。黄禀坤再有抱负,也不敢就这么去盲目的送死,只得滞留在梁家消磨时光。平日里的消遣便是与玉源社诸人讲解“髡学”,谈临高和琼州的见闻。 梁存厚有时候也参加这样的“讲学”,除此之外是见不到人影的,谁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梁家的奴仆们对主人的事情都是矢口不言的。他就这样过着形同软禁的生活。 最近各处“治安整肃”工作有所进展,至少在广州周边各州县的道路和河运已经基本安全,再偏远一些的地方也有了武装护送队,这计划才有了继续实施的可能。这件事他已经和梁存厚提过,一直没有下文,没想到现在居然要他去江南活动求援了! 从心底里说他并不想去江南求助。这种滋味他想也想得出来――那是热脸贴冷屁股的勾当,而且说得都是丧气的事,那些缙绅们身处十丈软红之中,过着安逸的日子,能有几个忧国忧民的原意来听他这个丧家之犬“号丧”的? 他宁愿象梁公子当初布置的那样,只身潜入边远县份,组义兵,练乡勇,杀髡贼,重温当初自己追随父亲左右率兵剿匪灭寇的往事――每个书生都有一个“醉里挑灯看剑”的梦,黄禀坤也不例外。 梁存厚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琼崖岛上数十万,广州府中百余万,有熟悉髡情之士,有慷慨激昂之士,得而兼之者,惟黄贤弟也!”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他亦不得不应承了,这才毅然应道:“小弟知道了,这送信之人必须也是个熟悉髡情的,放眼这百万广府之地,舍我其谁!一切但凭梁兄吩咐!” 也许因为这份《内部培训资料》对在座诸位刺激太大,今天的花园里的诸位都失了兴头,没一会,不多的几人也都散了。如最近几个月一般,这边刚散了,就听珠帘屏风的隔间也有了响动,似是有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出去了。众人也都仍旧以为是梁家的长辈在隔间听他们的议论,都不以为意,也如常一般没特意去追问梁公子,互相拱手拜别后便各自散了。 只是黄禀坤却没有马上离开,待众人都离开了,这才重又提起去外地集结义兵的事情。 “此事毋须贤弟费心。”梁存厚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愚兄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梁存厚站在院子门口目送黄禀坤步等人离开,并未如往常一般回自己的书房,而是拐过几个回廊,到了父亲院子的后花园的一间雅阁前面,整顿了一下衣冠,唱名道:“小弟存厚,问宗子世兄安!” 这位“宗子世兄”便是张岱了。自从被社中好友勾起兴趣,张岱便一直策划着往南国一行,要亲自去看看髡人的新样景,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去尝一尝正宗的澳宋美食。只是当时那个年代的物质条件,使得“说走就走的旅行”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张岱的行程就一直拖到了去年年末。 张岱的爷爷张汝霖是万历二十三年乙未榜进士,与梁存厚的爷爷梁有年是同榜同年。而后梁有年做到了浙江右布政使,管着张汝霖的老家;张汝霖也做到广西布政司参议,管着梁家的一路财源。两个老家伙晚年各自走上一方诸侯的高位,反倒联系得紧密了。这份“年谊”随着两家也代代有人中举、维持而保持在不温不火的程度,当然到了张岱、梁存厚这一代,更多的还是互通江浙、广里之有无的经济联系。张岱起了南下的心思,家中和他自己的首选落脚点自然是这个“世交”的梁家了。原先安排的是年前到广州,在世交之家里过个广里风味的年,等正月的热闹过后就去临高看个稀奇,却不想先是今年天气邪乎,广里居然下了雪,再后来年节还没完全过去,这髡人竟然就已经拿下了广州城,张岱自然也就“失陷”在了广州城里,不敢随便乱跑了。 虽说广州“失陷”,怎么着梁家也苦不到张岱。刚开始慌乱的时候,梁家也建议他先躲到杏坛镇梁家老宅,然而一来从爷爷那边继承的吃货天赋让张岱舍不得这广里方便取食的各色各样新奇食物,二来这髡人在广州城里一番兴作也引起了张岱的兴趣,与其躲到乡里,不如就在城里就近观察。梁存厚的老豆梁文道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自无不可,说到底张岱与髡人毫无瓜葛,而且是来广里“访友”,髡人没什么必要非要去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