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让黎遂球小小的吃了一惊。倒不是这观点有什么新鲜的,而是他原以为这个道士必然有一番故弄玄虚的“天命论”,来论证这冒牌大宋是“天命所归”。 他定了定神,心道且听你怎么说,便问道:“请道长教我。” 崔汉唐有些得意,以为黎遂球是被自己新颖的观点震惊了。反问道: “眼下明国的危局,先生以为有几处?” 黎遂球想也没想,朗声道:“我游学各地,与同学师长相议,大明眼前的危局共有四处:东虏、流寇、髡贼、天灾。” 崔汉唐心里mmp,心道不带你这么不客气的——不过又有些骄傲,毕竟要名列“祸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东虏和……嗯且不去说……”崔汉唐觉得别扭,“那是外患,便是唐宗宋祖再世,也少不了外患。就说这流寇,实则亦是天灾所起。” 天灾之后必有**,尤其是在晚明这样政府救济虚弱的时代,灾民很难得到钱粮果腹,求生的唯一道路就是暴乱。进一步扩大了灾害的波及范围。 这点见识也没什么新鲜的。黎遂球只是微微点头。 “……然说是天灾,亦是**!” 崔汉唐此时话锋一转,抛出了他的关键性结论。 然而对面的黎遂球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一副“我就静静的看你装b”的表情。大约是担心自己过于没有反应伤了道长的心,不愿意再叙谈下去,黎遂球颇有些勉强的接话道:“自古水旱蝗疫,皆是天数,如何又是**呢?” “美周先生可知大明天下,如今有多少黎庶?” “这个……”这下可难住黎遂球了。明代虽有人口统计,但是一般人很难接触到具体数字——这倒不是为了保密,只不过当时没有媒体,除了少数学者和户部官员之外,一般人也不关心这个。 黎遂球要说诗赋文章,拿都是拿得出手,田赋、盐务、漕运之类的为官实务,多少也能说出些道道来。然而这人口统计,却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内了。 “惭愧,学生不知。”黎遂球道,“想来亦有千万之数。” “呵呵,告诉先生:天启六年,户部清查天下黄册,共得户口九十八万三千五百四十六户,人口五千一百六十五万五千有奇。” 黎遂球默默点头,心道这髡贼果然消息灵通!居然连户口黄册的数字都知道! “然而先生可曾想过,明国太祖洪武十四年编全国黄册,检得口数却有五千九百八十七万——自洪武十四年至天启六年,有二百三十余年,虽说期间有成祖靖难,又有水旱灾害,到底也还是承平之世,为何这人丁不增反减呢?要知道朱元璋建国——可是在元末数十年天下大乱之后。” “先生所引数字,学生并不知晓。不过先生自己也说得,这是黄册的数字——先生可知道这黄册的数字最做不得准?”黎遂球虽没当过官,对衙门里的事情亦非一无所知,“本朝自一条鞭法后,凡额办、派办、京库岁需与存留、供亿诸费,以及土贡方物,悉并为一条,皆计亩征银。是故赋役一准诸田,而人丁之消长,无甚关于会计之大数,造办黄册登载人口时或有人无丁,或有丁无人,有司不及问,亦不必问。 “先生说得好。”崔汉唐心想这黎大少肚子里的货色还真不少!“即如此,可见天下承平日久,生齿日繁,而官府黄册却不载——这百姓都到了哪里去了呢?” 这问题并不难回答,这些不在册的人口,要么是官府“漏编”了,要么就是投充在缙绅豪强之下——黎遂球家的门下,这样的人口就不少,无地开铺子的商人算是他家的“伙计”,带地的便算是“佃户”。自家门下这样荫庇下的人口黎遂球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是家里的一个重要财源。 “……想必美周先生自己也知道,不论是‘漏编’的还是‘荫庇’的,这些百姓的税赋,都是落不到朝廷口袋里的——至少是大部分。” 这个道理黎遂球当日明白,自家之所以有很多人来“投献”,无非是图自己的“举人”功名,能减税免粮。 “美周先生是举人,自然知道举人免粮不过六石而已,”崔汉唐柔声道,“如今到底免了多少,大概也只有贵管家知道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些消失的人口,大多投充了豪绅大户的门下,以此来逃避赋税。双方都获利,唯独朝廷受了损失。 这话黎遂球无可驳斥——这是事实。虽然早就知道这里的积弊,但是普天之下皆是如此,他亦不能免俗,况且作为一个世家的家主,不可能也不愿意去自断羽翼,斩断这笔丰厚的收入。 纵然满腹经纶,除非愿意指鹿为马,否则还真没法强辩。 “道长说得是,”黎遂球道,“不过这是积弊,与这天灾**又有何关系?” 崔汉唐见他吃瘪,心里快活了许多。心道:这黑材料果然好用!不然和你空谈道德文章,又如何是你的对手! “自然,投献的大户和缙绅得了好处,吃亏的便是朝廷了——这朝廷却又有成千上万的文武百官,几十万的官兵,三千后宫佳丽……要养活——不少人还得养活的好,不能吃糠咽菜的凑合,朱皇帝和文武百官又不会尿金屙屎,这些钱粮都从哪里来?无非是百姓头上来刮。原本是十个人出十个人的钱粮,现在却变成了七个、六个,甚至五个人来出十个人的钱粮。若是太平无事,自然大家都勉强过得,若是遇到水旱灾害,官无积蓄,民无存粮,拿不出救济,百姓便只能活活饿死,岂非**?” “若是在百十年前,纵然田土兼并,豪强荫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