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外出考察的干部们陆陆续续回到了营地。经过数日的走访,干部们都积攒了不少一手信息,每日回营后都要开会。借着铅酸电池供电的电灯发出的亮光,干部们汇报着各自考察的部分,张枭和李幺儿都仔细地听着,时不时提几个问题。 陈五仁汇报道:“……本地水灾频发,至围基一决,最严重者致溺毙人命,冲塌房屋,伤败禾稼;其次是鱼塘,计每塘一口,自正月去旧水换灌新水,沤水喂鱼,草粪之需,历五六月,塘耗十金。鱼之逃逸,不可计数,其他货物飘失,也难统计。决堤之后,十日内宜尽早抢救,有公财可借的要尽力出资修复围基,无公财可借者只能按业户竭力起科,务必要保证栽种晚稻,待桑露梢发叶,补供蚕事,池塘出鱼可再种,失之东隅,尚可收之桑榆。若是延误十余日还不施工,则前潦方消,后潦续涨……” 张枭听着汇报,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下一条:水利是桑园围发展最重要的工作,各围的围董会缺乏统一协调机制,宜增设机构统一管理,含顺德。 “还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张枭问。 陈五仁想了想,道:“说起来确实有,不少养鱼户反映这两年特别缺肥料。” “哦?什么原因?” 陈五仁道:“听说朱氏搞了个什么成药铺,大量收购蚕砂,用于提炼药材,收购价还给得特别高,所以许多蚕户都将蚕砂售卖给了朱氏,导致鱼塘肥料不够。” “蚕砂?”张枭用手摸着小胡子若有所思。 李幺儿见他不语,问:“有问题吗?” 张枭道:“这倒确实是一味中药材,《本草纲目》记载蚕砂有治消渴、妇人血崩、头风、祛风除湿的功效,其他古医书上也有类似记载。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蚕砂提取物的主要成分铁叶绿酸钠,用于治疗缺铁性贫血。只是……” “只是什么?”李幺儿有些好奇。 “这药再怎么好用,也不至于收购到本地养鱼户缺肥料吧。”张枭道。 蚕沙作为药材并不像甘草那样具有普适性,用途有限。以广州府一年的用量计算,大概也不会超过几百斤,何至于搞到市场上蚕沙奇缺这样的地步? “有蹊跷?”李幺儿问。 “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张枭在信息有限的情况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道:“单说缺肥料这事,如果人工繁育基地建起来之后,鱼花产量倍增,光靠农家肥肯定是不够的,桑基鱼塘再怎么高效,也不能凭空创造出营养物质,整个系统的物质输入是一定的,如果不额外补充肥料,单位产量还是提不上去。我们的化肥技术还没有突破,缺肥料将是长期存在的严重问题。” “那怎么办?你的牛皮都吹出去了。”李幺儿不怀好意地笑着。 “老姐放心,咱吹牛皮还是靠着谱吹的,”张枭道:“石出由一直死磕的长坡一期前两年就投产了,他那儿每年用‘石出由硫酸法’从褐煤尾气里能回收一万吨的硫酸铵,我俩辛苦一下,四下走动走动,长坡一期的肥料分一半配额定向供应九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 “这个可以有,搞产业都要讲投资回报率,肥料自然是要用在高收益的农业部门。”李幺儿也同意张枭的意见。 “哎,这点肥料还是不经用啊。石出由原本还计划上长坡二期的,规划40座炉子,尾气回收至少能年产五到十万吨硫酸铵,顺带还有八千吨汽油的产能。只是现在有文来石油竞争,我看悬得很。” “你不是铁杆南下派么?” “搞石油没错,但是要等石化产业出肥料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还不如寄希望于陈环他们赶紧搞定自产合成氨装置。”说着说着张枭就扯远了。 “嘿,别跑题了,注意开会效率。”李幺儿提醒道。 “好好好,言归正传……呃,要是别家干蚕砂这事儿,可能我还不放在心上了,但朱氏不一样,他家是陈子壮的娘舅。”张枭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吩咐莫鱼道:“老莫,这事儿你盯一下,看看朱氏到底在搞什么鬼,有情况随时汇报。” 接着是赵和宁的考察汇报: “……细考蚕农生活,除蚕儿长大,工作紧迫之期外,每造饲育工作完毕,及幼蚕期中,仍有一至二星期闲暇时间,因此每利用此时间,在外任其他苦力工作,收造之后,除田园工作外,仍可兼任其他苦力工作,弥补家庭杂用,终日辛勤的结果,虽不足以补偿支出缺失,然其相差之数,亦不太大,各方挪借及尽力节俭,税课勉强维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桑基鱼塘确实比水稻种植能够创造更多的财富,也能让农户过上相对较为宽裕的生活,但是由于商品性农业需要高额的投资且有巨大的风险,农户几乎没有规避风险的能力,这就意味着他们可能终年辛劳,但最终仍不得不陷入彻底的贫困中……” “不错嘛,和宁有进步。”听完赵和宁的报告,张枭夸了起来。 赵和宁笑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谦虚地说:“名师出高徒,还是两位老师教导有方。” 李幺儿道:“九江农民的生活商品化程度在目前的社会条件下已经很高了,生活质量也比其他地方的农民强,不过贫富差距看起来非常大,社会矛盾不小。和宁,你们有没有收集到蚕农收入、支出的确切数据?” “极难获得确切的数据,蚕农没有记账的习惯,往往不能回忆起一年的收入和支出,我们只得凭空揣测,作无根据的答桉,所以不得不体察情形,按其日常生活代为估计,来证实我们揣测的答桉是否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