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宁走后,黄氏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近几日的遭遇波动之大,远远超出了她以往的生活经验,以致于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她一辈子从没自己拿过主意,走到这一步有些手足无措。虽然那位年轻的赵官家让她三日后去九江大墟派出所写诉状,但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实在想象不出来,巨大的不确定感令她倍感焦虑。 忙完农活,不等关宗宝回家,黄氏决定先去找关有德的二姐说道说道,在她的世界中,家事还是得有家里人做主。与这个时代的土着一样,关有德的兄弟姐妹好几个,姐妹中就数与他二姐往来最密。 关二姐听了黄氏的碎碎念,既震惊又气愤。震惊的是黄氏竟然想跟关有德离婚,气愤的是她竟然还找了澳洲人撑腰。 “弟妹,你既嫁入关家的大门,理应恪守妇道。你是他的结发妻子,关心照顾他岂非天经地义之事?怎能因为生活中的不顺起了这等心思?”关二姐诘问道。 黄氏道:“二姐,你是他姐姐我才来找你。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念想,与你说这事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不日便要聚族中长辈一同定夺。” 黄氏离去后,关二姐心中直道祸事,她虽早已嫁入别门,但娘家的声誉她依然十分在意,便急冲冲地找了大哥一家,想必黄氏也会来找他。不多久,消息便又传到了本房房长关日昌的耳朵里。 “季益,澳洲人所说之事便如此罢。”世美堂族长关伯益从九江大墟回家后便与弟弟关季益闭门详谈。作为族中难得的进士,关季益还做过明朝的知县,族中大事自然要与他商议。 关季益叹了口气,“为宗族传承计,不得不低头,其他族老应当能理解。” “秋涛先生与中宪先生(朱氏)那边……”关伯益有些担忧。 “若他两家来人,交由我应对就是,”关季益道:“秋涛为人正气凛然,一心为国效命,我与他同年一场,不与他为难便是。但若要搭上我族老幼上千条人命,亦是万万不可。” 有了关季益的表态,关伯益心中安稳了不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次关氏其余五堂亦有意与元老院合作,听说树德堂愿意将上西村靠西海的地赠与元老院,虽然那片地多是沼泽滩涂,以澳洲人传闻中的本事,要不了多久便能改造成良田。” 关季益道:“是啊,纵观近十载,凡与澳洲人友善者,无不鸡犬升天,那高举不过一介下九流的商人,眨眼就成了国之栋梁。凡与澳洲人为恶者,哪个不是身死族灭?连远在福建的郑芝龙都化为一抔黄土,族人死的死,散的散。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族若不与澳洲人合作,其他人排着队想上船,日后岂有我世美堂立足之地?” “如此说来,这些真澳洲人倒也不是传闻中那般粗鄙不堪,据闻张县令便是一名真澳洲人,虽然望之不似人君,行事却颇有些章法,是个博闻强识的主。若元老院中人皆如此辈,确是能成事之势。” “望先祖保佑我世美堂顺利渡过此劫。” 就在兄弟二人闭门商议之时,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关季益开了门,训斥道:“什么事情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小厮低着头,焦急地说:“燕昌祖房房长在外候着,说是大事不妙,澳洲人要借机生事。” “人在哪儿?”关伯益一听,也出来问道。 “两位老爷随我来。” 大厅里正焦急地原地打转的便是关日昌,一见到关伯益,关日昌立即停止打转,上前道:“族长,大事不妙!” 关伯益虽然年龄大了,但见过的风浪也多,他不慌不忙地坐下,吩咐小厮上茶,又示意关日昌坐下,这才发话道:“不必惊慌,有事慢慢道来。” 听完关日昌的报告,关季益觉得此事来得蹊跷,除非有族人犯了国法,官府向来是不插手族中事务的,难道是澳洲人想借题发挥,杀鸡儆猴? 关伯益饶是老成,却也听得血压飙升,气呼呼地喊道:“这个孽障是嫌我世美堂没入澳洲人的法眼吗?他人在哪里?速速将他带来,我要亲自过问。” 当关有德被几个年轻壮汉从赌坊里押到关伯益面前跪着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关有德还是醉醺醺的状态。 一盆冷水“啪”地一下泼在关有德脸上,他这才勐地清醒过来,惊慌地看着周围。 “孽障,你可认得我?”关伯益厉声问道。 “房长!族长!认得!认得!”关有德惶恐地答道。 “瞧瞧你干的好事!你老婆竟然要找澳洲人主持公道,此事传扬出去,今后我世美堂的颜面往哪里放?”关伯益厉声训斥道:“眼下的局势云谲波诡,谁知道澳洲人会不会借题发挥,你想置我世美堂上千族人于何地?” “啊……”关有德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喊道:“冤枉啊族长!我不过是醉酒后打了老婆儿子,我也是一家之主,难道还犯了王法不成?” “我族族规森严,族人自幼受教要尊师重道、夫妻和睦,举宗之事,质成宗长,设有睚眦小忿,须凭族、房长祠堂理论,不得擅兴祠讼。每季孟月读族规家法,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关伯益骂道。 华南地区的宗族祠堂大多建于明嘉靖年间,族规也大量出现,并有乡约化的趋势。宗族首领为了更有力地控制族人,纷纷请求官府支持,批准族规。官府为了监控宗族,加强地方管理,将族规视为对政权的补充。为了维护宗族内部的秩序,族规赋予族长处理族内争端的司法权力,并禁止族人告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