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沈砚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宋令枝身子一滞,颤巍巍将手放在沈砚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指尖沁凉,不带一丝一毫的温热。
马车缓缓融入长街,而后宋令枝又在侍卫的簇拥上,登上海船。
她心底的不安渐深,直至眼前出现一座小岛。海船泊岸,海滩上渔船众多,空中咸湿水汽弥漫。
渔夫一手握着竹篙,轻巧从船上跳下,口中嚷嚷:“什么好物我没见过,论起矿石,满大周上下,再没能比得过我们秦安岛的。”
……秦安岛。
宋令枝双目瞪圆,转首望向身侧的沈砚:“陛下,陛下怎会来秦安岛?”
沈砚面不改色:“不是你想来?”
他眼眸低垂,萧瑟秋风在沈砚身后轻拂,
他低声,嗓音淡漠平静。
“宋令枝,日后有事,可直接同朕说,不必拐弯抹角同旁人提起。”
宋令枝眼中怔愣,脑子空白几瞬,而后方记起白芷同岳栩说的话。
想来沈砚是以为,那番话是自己教白芷说的。
宋令枝低下头,不曾反驳。
长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茶肆前彩幡高高悬着,迎风飘扬。再往前,便是格林伊先前同宋令枝搭线的矿石铺子。
男子大腹便便,满脸和蔼可亲,瞧见宋令枝,莫掌柜先是一怔,而后笑着上前。
“这位便是……宋姑娘罢?格林伊果真骗我,她赞宋姑娘是天人之姿,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不需画像。”
莫掌柜连声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是怎么比信中说的晚了几日,若非我临时有事出不了海,怕该错过了。”
言毕,又望向沈砚,“这位是……”莫掌柜拱手作揖,朝宋令枝认罪,“是在下冒犯了,该称一声夫人才是。”
诚然,莫掌柜以为宋令枝是沈砚的夫人。
宋令枝:“我……”
沈砚转眸凝视,黑眸沉沉:“不是要看矿石?”
莫掌柜一拍脑门,忙不迭领着宋令枝往库房走去,他抚须,长吁短叹:“若非我急着出手,也不会这般贱卖。”
莫掌柜侃侃而谈,又开始念起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试图博取宋令枝的同情。
他伸出手指,“这个数,不能再少了。”
宋令枝面不改色,只在匣子中翻出几块碎宝石,斑驳裂痕,光泽不再。
莫掌柜脸上笑容全无。
宋令枝唇角笑意浅浅:“莫掌柜,你是格林伊的故友,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这矿石,最多五十两。”
她声音轻轻,却是掷地有声,半点也不肯松口退让。
沈砚站在缂丝屏风前,抬眸望着案前同莫掌柜说价的宋令枝。女孩眼中不是诚惶诚恐,不是惊惧不安,而是灿若繁星,比匣中宝石更加耀眼。
沈砚凝眉敛眸,眼中晦暗阴沉。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竟也值得宋令枝用那样的眼神看。
一番讨价还价,莫掌柜笑笑:“罢罢,就依夫人说的办。”
又道,“夫人先前不曾同公子来过我们秦安岛罢?若是不曾来,可到岛上随处逛逛,前面有家蜜饯铺子,他家的茯苓八宝糕卖得最好,格林伊也喜欢吃。”
莫掌柜遗憾,“可惜今日太晚了,怕是他家早卖空了,夫人明日早些过去,应该还能买到。”
宋令枝莞尔一笑,谢过莫掌柜的好意。
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矿石,方携着白芷离去。
日落西山,霞映满地,众鸟归林。
宋令枝款步提裙,衣裙窸窣,扶着白芷的手缓缓踏上马车。
红霞满天,蓦地,却见一人腰间配着利剑,疾步朝马车走来。
岳栩手上提着一个漆木翡翠攒盒,他垂首:“姑娘,您要的茯
苓八宝糕。”
宋令枝动作一顿,下意识望向马车中的沈砚。车中昏暗,沈砚一双深色眸子落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宋令枝一时语塞。
岳栩狐疑,攒盒还递在半空,他困惑:“……宋姑娘?”
宋令枝惊讶:“莫掌柜不是说他家的茯苓八宝糕早早卖光,怎么现下还有?”
岳栩实话实说:“确实如此,只是主子说……”
“不想吃就丢了。”
马车内忽然传来沈砚冷冽的一声,岳栩低头,不敢再多言。
宋令枝自他手上接过攒盒:“给我罢,劳烦你跑一趟。”
周遭寒意渐起,岳栩只觉马车内望来的视线如利刃尖锐森寒,如芒在背。岳栩垂眸,眼皮不曾抬动半分。
挽起的墨绿车帘松开,那道森冷光线被隔绝在车中,岳栩缓缓松口气。
转身对上白芷不屑的白眼,岳栩偏过头,佯装自己是个瞎子,瞧不出白芷眼中的嘲讽。
马车稳稳当当穿过长街,车内铺着狼皮褥子,踩上去悄然无声。
宋令枝抱着攒盒,小心翼翼坐在沈砚对面,怀中的茯苓八宝糕还冒着腾腾热气,攒盒滚烫。
糕点小巧精致,掌柜不单在糕点下足了心思,便是这攒盒,也是巧夺天工。
一支红梅立在攒盒之中,其上所绽放的梅花,皆是糕点所做。
宋令枝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