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度丝毫不觉贬义。人有多面性。多变,意味着她尚未脱离人的范畴,有何不好。
“十五分钟之前在室内聊天,我说过希望有一个轻松的学习环境。您看到了,我为此不遗余力地创造着。很高兴获得您的认同,也谢谢您的夸奖。”
于连:话题居然能被这样续上!
不过,被这番话一打岔,他想到维里埃时的悲愤情绪消散了许多。
于连没有答应骑驴与否,难得平静地聊起了家乡。
“回答您此前的问题,斯卡伯勒与维里埃有很大区别。这里是海滨,那里是山区。它靠近阿尔卑斯山的分支汝拉山脉,与瑞士离得近。树林很多,当地支柱产业却是印花布制造。”
说着,于连望向街边的咖啡店,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店内三五成群的食客看报聊天。这些人衣着体面,却也不在意争辩激烈时站起身挥动双手以增加气势。
“维里埃小城半数人家的工作都与印花布相关,但布商们的手腕比不过那些政客。布商们联合起来在报纸杂志上宣扬平等,但市长只需安排一位助理出手就能挫败一桩大生意。”
于连从前不懂,可在德·雷纳尔家中做了家教后,慢慢悟出了工商业联盟与波旁复辟王朝当局的残酷斗争。
他抬起下巴,朝咖啡馆方向轻点了两下。
“类似的读报辩论场景在维里埃小城绝不可能出现。人们无法在公共场合阅读任何《立宪新闻》等报刊杂志,那会被关入大牢定罪处罚。”
布兰度暗道事物发展总有其因果性。
不怪上辈子1830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
复辟的波旁王朝,在查理十世继位后,限制各种言论只为保全土地旧贵族的利益。对于舆论的控制更是到了疯狂的地步,而其他利益集团被打压到极限之后,物极必反。
在这个世界,即便不在相同时间点爆发冲突,但激烈对抗的大势已成,查理十世也难逃被推翻的命运。
于连找不到留恋维里埃的理由,小到他的家庭大到生活的城市,都令人倍感压抑窒息。
“相较而言,斯卡伯勒镇哪怕称不上天堂,好歹也是人间。”
“谢谢您的真诚分享。”
布兰度顺势问,“这样说的话,您对印花布的制作流程很熟悉吗?”
于连摇头,“不,我的父亲是木匠。”
布兰度没有追问老索雷尔的情况,而是冷不丁突然切换话题。
“刚刚您说《布罗克豪斯百科全书》是您喜欢的书,真是一个足够真实的回答,就是真实到有些无趣了。以往见到应聘者,我曾经几度揣测会有人给出一些别样的答案。”
布兰度似乎以玩笑的口吻问:“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单纯就是一种可能,那本书会是《圣赫勒拿岛回忆录》呢?”
于连刚刚松了一口气,庆幸不用提起视财如命的冷血父亲,不料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炸了个正着。
他猛地停下脚步,这一瞬大脑空白,几近本能地面不改色。
自己最喜欢的书确实是《圣赫勒拿岛回忆录》,它写尽了拿破仑的一生。
那是珍藏在心底深处但不可诉之于口的喜爱,就这样被布兰度一语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