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以前。
叶浮光听完沈六他们说的那晚自己喝醉酒之后的表现,心绪有些复杂,甚至有些又好笑又好气——
好笑的是原来自己并没有像原主那样糟糕的酒品,没有对受伤的沈惊澜做什么趁人之危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之后,想到某人借着她的内疚、甜言蜜语地将她哄回帐中同睡,将这一劫度过。
气的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那些隔阂与分歧、她以为或许再也不用发生的事情,从刚才沈四和沈六的议论里来看,也有可能再度上演……而沈惊澜之前轻描淡写地将她忽悠了过去,这次又当如何?
她安静了太久。
沈四和沈六在她的沉默里屏息,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叶浮光从那思绪里转过神,发觉自己手里端着的药碗都已经不再散发那飘渺的雾气,变成了冷褐色,视线盯了半晌,扬起唇自顾自地笑,“药冷了。”
沈六立即道,“属下这就去替王妃热!”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功折罪,因为想起来自己先前违背命令将叶浮光带到了鸢城的事情,虽然将军彼时受伤、又被王妃牵挂了心神,暂时没有发作,但这次被沈四牵连,保不准就要跟她新帐旧帐一起算。
想到军法,她不由背上一紧。
叶浮光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她将药碗整个递给了沈六,顺口道,“热完就给你们王爷端过去,我就不掺合你们商议军机大事了。”
说完转身就走。
徒留沈六端着药碗在风中凌乱。
彼时大军在相州城郊驻扎,进出都需要特别的手令,不过这对叶浮光来说并非难事,沈惊澜给了她很大的自由和权利,只不过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哪怕她平日里在军中行走,暗处都有几名亲卫跟着。
故而一刻钟后——
有脚程好的亲卫在沈六和沈四不知如何回答将军的问题时,飞快来报,说王妃出了军营说去散心,站岗的兵卒不敢拦。
结合两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部下提及的话题,再有叶浮光在这时离开军营驻扎地的行为在后,与其将她的话理解成散心,更像是被气着之后的离家出走。
岐王殿下抿了抿唇。
凤眸沉了下来。
仿佛北境的霜雪风暴都在那眼眸里聚集。
沈四和沈六惧于她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垂首以待发落,她却一语不发,干脆绕过了他们的身形,甚至也没看沈六手中捧着的那碗药。
“跟上去。”红色大氅袍浪翻滚,即将离开两人的视野时,他们姗姗听见前面下达的指令。
……
另一头。
出了军营的人看着外面僻静而不语的群山,有种天地苍苍、独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找不到来路和去处的感觉。
叶浮光本来想像往常那样,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找个地方走走,或是去发现美食、将注意力转移到吃吃喝喝上
,然而在走过平原,来到这一程程的太行山脉边,陡然意识到沈惊澜的军队行踪不能暴露,她是不能进城的。
于是只能走到能看见那座城池的悬崖边,远远看看那人间烟火。
但她神色寂寥、表情淡淡地往悬崖那条路走的模样,却吓坏了一干在暗处跟着的亲卫们,才往那能看清楚城镇的方向走了几步,就刷刷刷跳出几个人跪在她面前,在寒风里满头大汗地对她行礼:
“王妃请三思!”
“前方危险,王妃请止步!”
“请王妃回营!”
叶浮光:“……?”
她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发现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抬手摸了下鼻子,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听见后方声线紧绷的一声:“浮光!”
被呼唤的人回过头去,见到脸色极其难看的沈惊澜,她连发冠都有些歪,长发被吹到面上,像凌乱的丝,或许因为在寒风里走了一路,脸色有些白。
那些亲卫和兵卒都在她身后排开,让这一幕有种荒唐的像话本里所说的“追妻火葬场”景象。
叶浮光脑袋上冒出的问号更多了。
她与沈惊澜对视,表情有些无奈,唇瓣动了动,仍是还没说出半个字就被打断,“过来——”
被珍禽异兽的皮毛装点得格外华贵又冷艳的女人语气前所未有的快,“来这里,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应你。”
她对叶浮光伸出掌心。
“……”
误会好像更大了。
叶浮光神色微妙,但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还是选择走向沈惊澜,不过在去到她跟前之后,却没有拉住她探出的掌心,而是径自开口道,“我想入城。”
沈惊澜眼也不眨地应,仍不敢松下那口气:“好。”
-
傍晚。
在相州城城门关闭之时,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摇晃着入了城,在守城门的士兵盘看过路引之后,就将这辆马车放了进去。
相州离永安不远,和十六城离得也近,街上还有先前听见岐王打败大衹人之后举办大典庆祝的痕迹,可是也因为皇帝驾崩、天下需为之缟素的政令,挂在树上的白帆和忘记取下来的红色旧花灯挂在一起摇晃,有种诡异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