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十七棵,没有一棵是正常的。” 那些楔形木片散落在火堆周围,来自不同的位置、不同的树种,大小各异,唯一相同处在于如出一辙由内而外的色斑侵蚀。克拉夫特依次将它们踢进篝火,未脱水的木料在燃烧中噼啪作响,而后迅速发黑,疏松色斑部不正常地缩水卷起,蒸发出有焦湖味的水汽,混入膨胀的烟雾团。 具有较好联想能力的人见到染病的木片时,不约而同地向上望去,此处格外充足的阳光却让仰视树冠的人产生了某种不在身体上的凉意。 那是比别处林间稀疏的枝叶,漏给了地面额外的光照,而这光照并没有催生更多低矮植物的生长。反之,灌木与杂草尤为稀疏,即使尚且生存的也趋向于萎靡低伏模样,造成了那种特殊的平坦开阔感。 马丁拔剑朝着一丛在树根边萌发的菌孤砍下,将伞盖与木质一同切为两段,这才发现那些柔嫩的东西不是生长在坚硬木质表面,而是根植在几乎被掏空的根部,细丝与木纤维编织成束指向地下。 “往下挖。”他向拿着铲子的扈从吩咐道。 铁锹扎进泥土,将土面下不可见的根系翻出,无需清洗就能见到斑驳表面上盘踞的丝网状粘附,本应坚韧的分支被轻易铲断,像干晒失败的发霉萝卜,表现出令人作呕的腐败式柔软。 掘出的泥块给人以细腻肥沃的生机感,沉积着难以置信的腐殖质营养,似乎由森林倒流而来反注入大地。 而伴随着挖掘,除了这些显然反自然的形象外,缄默无言的围观者们愈发感受到一种不起眼而重要的事物缺失。 那些活跃在地表和地下每一处的昆虫没有因人类的惊扰爬出,仿佛集体迁徙离开了这片土地,或......跟那些树木中被掏空的部分一样,融入了这片土地? 【蘑孤林】 克拉夫特想起马丁所描述的那种景象,菌孤无处不在,在可见的每一处生长。他们其实早已身处真菌的包围中,只不过是以不显山露水的形式、更为险恶的形式,从脚下不知多深的地底到头顶二十余米的树冠,真菌在不可见处繁衍生息。 “这是什么情况?”巴罗骑士观察着克拉夫特和马丁,感觉这位教授和自己的同事间有什么心照不宣的内容,指引着队伍来到此处,“某种树病?” “大概算是吧。”克拉夫特从扈从手里接过铁铲,直插入坑里截下一条树根挑出,轻易地用靴子碾碎了它。 在根须中菌丝的侵蚀和结合远大于树干内的比例,感染是自下往上传播,与树木形成既掠夺又共生的姿态,将这些高大植物化为菌丝网络上的一部分,在衰亡的过程中给这个巨大的整体提供养分,助长它们的扩张。 从记忆中感觉异常的第一次出现,到扎营处,他们在真菌的身体上行走了至少半天而浑然不觉。 “但......这应该跟我们没有关系吧?”挖坑的扈从小声地问道,在一片患染重病的森林中怎么都不算愉快,而他很快意识到了比此时的不适更令他不安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麦子收成。” 作为低级贵族的附庸、骑士的预备役,扈从们还远没有到对土地丧失敏感性的地步,见过植物病害的人一定会对那种饥饿的预兆记忆清晰,假使这种深入土地的异象具有蔓延性,在任何领地都会是一场比战争更为残酷的灾难。 如果这片区域能扩大,迟早会影响到哈德森镇。或者说早就产生了影响,他们已经不止一次的听到抱怨林中的产出减少。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回去时候给内务官提一嘴,麦子再怎么减收公爵也不会少了你小子的口粮。”眼看着气氛又古怪起来,巴罗打断了扈从,强行把话题拉回正事。 “我们是来找异教徒的,说不定就是那帮不敬神的家伙藏在这,才惹得天父降下惩罚。”插着腰瞪了一圈,他转身把土踢回坑里踩平,“都回去,早点准备过夜。” 有点粗暴的态度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或是平日里指挥卫队的余威所致,营地里很快恢复了运作。巴罗站在原地,等人群散去,叫住马丁。 “我们说好是来找异教徒的对吧。” “没错,就是那个前段时间特别活跃的异教。”不假思索地,马丁肯定了出发时的说法,“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敢把手伸进教堂,再放任下去能干出什么来?” “那就奇了个怪了。”巴罗盯着马丁,还有似乎也有话要说的教授,像要在他的胸甲上用目光钻出个孔来,“直觉,还有我对你的了解告诉我,这跟我们的来意有关系,但是你又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没告诉我。” 他指着被填回的坑,在浮土上跺了两脚,“我觉得你没说谎,但肯定和我以为的不一样。” 在马丁看不到的角度,克拉夫特深以为然地微微点头,说一半瞒一半确保事情顺利,很符合他对马丁的印象。 “那你可是冤枉我了,我早在出发前就说过。这是群不太一般的异教徒,掌握着些恶毒巫术,怕死的别来凑热闹。”马丁正色道。 “那什么‘恶毒巫术’是真的?”巴罗看起来有点惊讶,但随后表情抽搐起来,“所以这些......” “没错,这可能就是‘恶毒巫术’的一部分。”克拉夫特替马丁回答了问题,语气沉重,他没想过会是这么个场面,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也别把他们想得太厉害了,他们还在这林子里藏着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当然,如果现在害怕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你在侮辱一名骑士最重要的品质。”此刻折返是绝对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