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提早年发生过的事。难过的怅然的悲痛的,不论昔年曾用何种心绪面对过,那些往事终究都随岁月一道湮没了。 汪仁望着坐在自己身侧的人。 拂云鬓,芙蓉面,颊边笑意温柔动人。 他只这般看着,便觉满心欢喜,情难自禁。 这时,温好了的女儿红发出“咕嘟”一声轻响,廊下不远处架子上的鹦哥被惊醒,瞪着浑圆如黑豆一般的眼睛,扑棱着翅膀飞开了去,却又被脚踝上挂着的银链子给拽了回来,只得无奈地蹲回原处,扯着嗓子鸣了两声。 汪仁听见就抬眼遥遥看了看,眼睛里漫开一阵笑意。 他搂着宋氏的腰,懒洋洋靠坐在那,轻声喃喃道:“你往后可就在我边上扎根了,哪也不能去。” 她若是只鸟,那他就得是缠在她脚上的那根链子。 从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他眼里,就只剩下她了。 浮云一梦,也有成真的时候。 宋氏弯腰看着那壶酒,眼角情不自禁地红了红,柔声应道:“好。” 这一年,汪仁三十七岁。 整整二十六年了…… 搁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隔着衣裳,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上头的温柔。她轻轻颤了下,将身子向他怀里靠去,像是怕冷一般,蜷缩在他怀中。 从此俗世冷暖,皆不抵这一靠。 天地寂寂,却连夹着雪粒子的风都似乎是暖的。 此后每一年落雪时节,汪仁便会带着宋氏来一趟泗水别院。 不带仆役,只俩人携了包裹前来,像是世间最寻常最普通的夫妻,过着尘世里最平凡的小日子。 一年复一年。 燕淮家的大姑娘阿丑也长大了,成亲了。 汪仁送她出门子前,神神秘秘送了一大箱的东西。众人皆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到了夫家,阿丑命人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却都是她幼年时玩过的小物件。 有她爹亲手做的木头人,也有她娘亲手做的布偶,还有汪仁给拣的奇石…… 林林总总,不知何时就放满了一大箱子。 阿丑一一翻看着,泪珠子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入了秋,汪仁五十岁做大寿时,她领着新姑爷回来看他,非让新姑爷给他磕头。姑爷就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汪仁高兴得很,回头便同宋氏笑呵呵地道,阿丑挑男人的眼光随她,比阿蛮强。 年岁渐长后,他的性子也慢慢好了很多。 不爱发脾气了,也没过去那么挑剔了。 底下的人都欢喜得很,唯宋氏看着,却有些愁眉不展起来。但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进了腊月,汪仁照旧吩咐人收拾东西,准备往泗水别院去。 一年年下来,早成了习惯。府里的人亦都驾轻就熟,一得了命令就速速准备了起来。 谁知临到出门的那一日,天上却落起了鹅毛大雪。房檐瓦舍上,长街角落里,皆铺满了白雪,很快便皑皑一片。道上都是积雪,一时半会根本出不了门。 他们前往泗水别院的计划只得暂缓。 宋氏捧着手炉坐在热炕上陪他画画,低头翻着一卷书。 谢翊少年时不喜读书,后来却不知怎地听进去了汪仁的话,在书院里苦心攻读几年,回来后一举高中,进了翰林院。再后来,他便开始著书作文。又兼他只满心埋头做学问,朝堂争斗几乎从不参与,愈发得了泰帝器重。 宋氏翻着儿子著的书,却觉看不明白。 曾几何时还被她扭着耳朵逼着去念书的儿子,突然间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她合上书,揶揄道:“我倒生了个书呆子出来。” 然而话音落后,身旁的人却并没有接话。 心头蓦地一跳,她丢开了书便转头看去,却见汪仁坐在那提着笔,突然倒了下去。 **** 这一年的冬天,他们没能去成泗水别院。 汪仁病了。 病得厉害。 鹿孔来号过脉后,皱紧了眉头。谢姝宁便没敢叫宋氏在旁听着,只跟燕淮一道同鹿孔在耳房里悄悄商议起来。汪仁的身子瞧着一向不错,但底子却是不好的,是以病来如山倒,一下子便将人击垮了。 他小时候吃过太多苦头,数九寒天里连件厚实的衣裳也穿不上,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寒气入骨,经年不褪。所以他畏冷,比寻常人都更怕冷。他总似笑非笑地说是因为冬日的天看着太沉闷,色调昏暗、冷锐,令人不喜,故而不喜深冬。 就好比他也不喜欢夏天一般。 可他分明……分明真的是怕冷啊…… 由内而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怕。 身上冷,心里更冷。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小时候就已经尝遍了。大了些,入宫摸爬滚打,更是见惯了阴险狠辣的手段,那滋味比三九寒冬里灌下凉水还要冷上百倍。 红尘六合,漫天凄寒。 得遇宋氏,是他人生中最为温暖的一件事。 他身上有旧疾,好了愈合了,病痛却终究是留下了。 重逢宋氏之前,他更是肆意妄为的人,从不在意自己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