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做了一个带着些许魔幻色彩的梦。
不是以往那样让人胃里沉甸甸的,一整天都阴沉下去的噩梦,而是一个醒来后,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也只会让人感到不舍和留恋的美梦。
他梦见有人带他穿过原野,追逐森林间飞过的鸟雀,迎着风而上,追逐自由,成为云彩的伙伴。
他听见有人在他怀里大笑,那份触感柔软而温热,紧贴着的胸腔的震动从他的怀抱里传来,满是天真的欢愉。
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前是一片金黄的麦浪,那个看不清的身影仍然相伴左右。
两个人手牵着手,仰面躺在田野之上,眯着眼睛,惬意地接受着自然的烘焙。金色的麦浪起起伏伏,洁白的云朵随风飘荡,却始终在这一小块天空中打转,用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两人,带来阵阵阴凉。
诸伏景光转过头,指尖摸索着伸了过去,试图看清楚那个人究竟是谁。
在指尖触碰到那道影子的瞬间,本来阳光灿烂的午后迅速暗沉下来,狂风作响,昏沉的天空被白亮的电光撕裂开来,那个金色眼眸的孩子起身,他一个人拨开麦浪,灵巧地钻入森林。
诸伏景光抬手用胳膊遮住脸,虚眯着眼,在狂风中勉强看清他被拉长的影子不断变化。像是两条尾巴的猫,又像是巨大的白犬,有时又像是狐狸,用细长而圆润的嘴吻勾勒出无辜又狡黠的笑,晃着柔软的尾巴从他眼前消失。
即使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不知道那是谁,诸伏景光仍然下意识追了上去。然而在这样的天气下,他的肢体控制能力似乎也重回了幼年时期,一路跌跌撞撞。
不、这不是错觉。
明明应该能轻易跨过去的沟壑变得非常吃力,稻浪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面前的森林像是巨人的迷宫……
诸伏景光依旧毫不犹豫地埋头扎了进去。
在追逐的过程中,幼童的躯体逐渐长大,而前面的身影只有影子在不停变换,但是无论如何追逐,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小过哪怕一厘米。
狂风席卷着大地,呼啸着掠过他,诸伏景光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上,看着那道身影不可阻挡地融入夜色。
——等等、不要丢下我……!
在下意识的呼喊中,世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森林里、天空上、眼角余光瞥见的世界里,全都泛起了温和的白光。
跌坐在地上的诸伏景光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重新出现在眼前的身影。
那孩子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拿那双金色璀璨的眸子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非人的特征,却奇怪的戴着一个黑色的项圈,银色铁链的其中一头浑然天成地连接在上面,另一头则不知所踪。
来自过去的影子伫立在眼前,与狼狈跌坐在地的他对视。
在安静的对视中,诸伏景光逐渐被某种毛茸茸的,熟悉又温暖到让人想要落泪的触感包裹住。
「不要害怕。」他听见那个人轻声说,「喊出我的名字就好——」
本能超越了思考,嘴唇蠕动着吐出了那两个重复的音节。
诸伏景光摊开掌心,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截被他牢牢握住的锁链。
*
“景光,起床了。”
诸伏高明敲了敲自己的房门,随后推门而入,径直拉开了浅蓝色的窗帘,系好归拢在窗框两边。虽然是晚秋时节,天色却也早早亮了起来,灿烂的晨光透过干净清澈的玻璃,照亮昏暗的房间。
在阳光倾泻而入的背景中,他打开窗户,让秋天的微风灌进室内。
无忧无虑的夏天已经结束,秋天也即将迎来尾声。
“闹钟响了很多次了,你今天不是和零君约好了要出去玩吗?快点起床收拾一下,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再不去的话就凉了。”
床上被被子覆盖住的茧蛹稍稍蠕动了一下,片刻后,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挣扎着挥动了几下。
“……我就当你听见了,景光。”诸伏高明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语气温和,“快点起来,早饭凉了是小事,迟到了可不好。”
诸伏景光睡眼朦胧地应了一声,半响才呆滞地坐起身来,而这个时候诸伏高明已经走出门去了。
叫醒了一只,还有另一只。
靠谱的长兄叹着气扭头去了隔壁的房间,敲了几下后便径直推门而入,架势和进自己的房间也没什么分别。
他和犬井户缔现在简直像是轮流看守幼崽的亲兽,凡是和诸伏景光一起睡的时候都格外打起精神,一有些动静就要把景光从噩梦里叫醒,床头的暖水瓶里更是热水不断。
也正因如此,在独自一个人睡觉的时候,睡眠质量会加倍的好——
如果不是很确定自己打开的是犬井户缔的房间的话,诸伏高明会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无意闯入了某个阴暗生物不可告人的巢穴一样。
整个房间安静又昏暗,连空气也沉静而微滞。所有东西布置得杂乱无序,哪怕是靠近房门的地面上都奇妙地散落了几本书,诸伏高明看了几眼,发现自己好像不太能理解它出现在这里的逻辑。
……这种喜欢黑暗环境的癖好到底是怎么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