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见到了一只兔子。
从柜橱的缝隙里,从照不到光的角落里,从浴室的镜子里,从玩偶的塑料眼珠里,我都能看见它。
它静静地注视着我,一刻也不停歇,目光里是我看不懂的色彩。
那是只很漂亮的兔子。
黑色的毛发绵密柔软,上面泛着绸缎似的光,光滑而柔顺。
但它一直在看着我,执着地、担心地、悲伤地看着我。
好恐怖,好可怕。
为了躲避它无孔不入的视线,我丢下所有的玩偶,只带上了不安,搬去了哥哥的房间。
他困倦地抱住我,一下下地顺着我的背,微张的嘴唇里吐出些轻柔的安慰。我蜷缩着,久违地重新缩在了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抱着他,听着他温柔有力的心跳,再次睡着了。
而这次,我在梦里看见了它。
它离我非常遥远,而在这漫长的距离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我远远地遥望着它,在理应什么都合理的梦里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些奇异的违和感。
兔子,是一种窜来窜去的啮齿科小型动物。正常来说,我需要低下头去捕捉它的身影,而在梦里,我却产生了我正在仰望着它的错觉——明明它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高大,像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山峰。
虚无沉默着横亘在我们之间。
它血色的瞳孔,沉静的气质和那身绸缎似的黑色皮毛,让我隐约产生了些既视感。
那是种胃会下沉,胸闷气堵的感觉。
……我不喜欢那样。
感觉像是回到了幼年时期一样,无能为力,只能缩在角落里,沉默着一遍遍舔舐自己的皮毛。
那时候的我,仅仅受着巫女的庇护,而村子里被她守护的那些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对着我窃窃私语。他们一面夸赞着我的爪牙可以撕碎来犯的百鬼,一面背地里厌恶着、憎恨着、恐惧着我,要求巫女将我一同处决。
而之后,我连同年幼的姐姐偷走了巫女的玉,在四处流浪的过程中听闻别人告诉我的最高的山峰,并决议向那里出发,将玉埋藏。
我再次睁开眼睛之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在山脊上攀登,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不会停滞的暴风雪将我掩埋。
冰冷的风吹动我的皮毛,却不令我感到寒冷。在白色的鹅毛垫上,我闭上眼睛,打了一个对人类而言漫长的、在我余下岁月里却无足轻重的小盹。
等再次醒来时,我遇到了那个人。
她似乎是把我当成了是可驯化的幼崽,偷偷地带走了我。这个矛盾的家伙,一边给我起了新的名字,满怀希望地注视着我、希望我承认它,一边用我之前的真名来束缚我。
我答应过巫女,不会率先伤害人类,因此哪怕发泄不满也只是用她珍贵的书磨牙,在她睡觉的时候磨爪子。在每个家具的边边角角都留下我的咬痕后,我默不作声地缩在沙发底下,却没能抑制住本能,紧紧地咬住了她拿来骗我的羽毛和铃铛的组合,接着一点点地被她拽了出来。
她生气的气息几乎要燃烧起来,却也只是弹了弹我的耳朵。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嘟囔着我不理解的词——社会化训练——她把我丢进了老师是异种猎人的幼稚园。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同样也不知情,但这不能缓解我面对老师时的恐惧和厌恶。旁边的小孩子似乎不太理解,却也温柔地安慰了我,在那个猎人来问话的时候,挡在我的前面替我做了回答。
无力的只能被保护的模样,成为了我幼年时期最深刻的记忆。
——这只奇怪的兔子,为什么让我想到了我年幼时的模样?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那时候的事了。
我已经不再需要景的保护,我的爪牙锐利,听觉敏锐,注意力时刻放在他身上——我成为了保护好他的人,我可以保护好所有我在乎的人、在乎的事,绝不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但我失职了,不止一次。
带着一丝莫名的悲切,我远远地、远远地遥望着它。
那些恐惧已经烟消云散,只留下我愣在原地,什么都没追上,什么都没留下。
恍惚间,我的身体自发行动了起来,坚定而迷茫地向前迈步——但身后传来的柔软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促使我停留在原地。
KIKI。
那个人这么喊着我,声音夹杂着青涩而成熟,夹杂着细微的笑意,语调缱绻,听起来温柔而清亮,尾音像带着柔软的钩子。
接下来,是更多的人喊着我名字的声音。
它们有的听起来柔软,就像是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发出的呢喃,有的听起来狂风凛冽,带着不容错认的怒意和冰冷,夹杂着一丝颤抖,而有的夹杂着平静的笑意,像是没有意义的轻语,莫名让人想到宁静的午后。
有什么东西从声音里诞生,紧紧地栓住了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只兔子的身影被风吹散,逐渐变得虚幻,像是一抹天边的云彩。
你是来特意见我的吗?……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呢?
想这么问,却又没理由把这话说出口。
我眨了眨眼睛,在一片雾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