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心怀爱慕的人,都会经历漫长的彷徨、忐忑、仅有自知的欢喜,然后在某个冲动的时刻,迫切地想跟对方要一个答案。
她张了张嘴,那瞬没立刻出声。
寒风灌进肚子里去,沈遥凌沉默后呼出一口白雾,终于轻声说了最露骨的一句话。
“我很担心你。”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闺阁少女来说,任她再如何勇敢叛逆,表达爱意时,也还是会感到羞窘。
她将手背到身后,绞缠着,仿佛借由这个动作逼迫自己直起肩背,不允许自己逃避。
宁澹站在大雪纷飞中。
他是很适合雪的,神秘,冰冷,残酷,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若是伸手想碰,只会接住一捧飘雪而已。
他蹙眉,嗓音压低,更加不近人情。
“沈遥凌,你是傻吗?”
“我不需要。”
耳畔只剩风声呼啸。
沈遥凌面色苍白,喉咙里的软肉连着心尖一齐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余人都屏息瞧着她。
沈遥凌想,是她自找的。
她已经自找难堪,不能让自己再继续傻站在这儿当笑话。
于是沈遥凌硬着头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也什么都没听到,又挽起笑容。
“东西送到,我先走了。”
得体的笑容只持续到转身,沈遥凌牙关打战,强撑着才不让齿间碰撞出声音,又原路返回一步步地下山。
虎爪似的猛风一阵阵地想将她拍倒,沈遥凌有些晕眩,昏昏之际,眼前忽而斗转星移。
夏日风情摇晃,青砖玉阶,琉瓦彩甍丹墙。
软罗轻帐,倾绿蚁,泛红螺,东华一两杯。
沈遥凌眯着眼迷蒙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原是她方才喝醉了,入了旧梦。
那个在风雪中巴巴地讨好心上人的少女早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人,如今的她身为宁王妃,与宁澹以皇族身份祭祀天地,祈求连年灾祸不再发生。
而此时,是后场的宴席。
如今天地凋敝,即便是皇亲贵胄也无权铺张,宴桌上最多的便是酒壶,菜式堪称简陋。
杯中名为东华的酒醇香,甜得不带一丝酸,在这物产匮乏的时候实在难得,她一时不慎竟然喝多了些。
本来喝多了便老老实实坐着就好,她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十六岁时的旧事,还多亏眼前这位岳平侯郑熙。
“沈遥凌,当年要不是你那般恨嫁,死缠着宁澹不放,今日在此处与宁澹举案齐眉的,怕是另一个人。”
郑熙喝得满面通红,满是醉意的目光紧紧盯着沈遥凌,眼神意味不明。
他音量不小,周围的人都听得到。
自然越发引得人好奇,打量探究的目光落到沈遥凌身上。
死缠着宁澹不放。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宁澹在不久前因事离席,身旁座位空空,只有沈遥凌一人面对着众人的猜疑。
她本应为了维护王府的面子,不与郑熙争执。
或直接发火将他斥退。
但沈遥凌此时,醉得有些神思懒散,又想起陈年旧事,竟有几分懒得维持体面。
她转着酒杯低低地笑了笑。
沈遥凌醉得有些迷糊,撑腮斜坐,懒懒垂眸。
今日祭天染了半身佛香,眼下宴席又染上半身酒香,极难得地融在沈遥凌眉目间,微抬轻瞥皆是香韵。
她轻轻笑,周围无论男女不论老少,目光都落了过来,空气也不自觉地安静。
“或许,是吧。”
沈遥凌自言自语似的,随意地轻声说:“当年我是年轻气盛,觉得心悦之人千金不换,撞多少遍南墙都学不会死心。若要重来一次,恐怕再没那个劲头了。回头想想还真有些后悔……也不知当初值不值当。”
没人想到她会这样说,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门口吱呀一声。
赶回来的宁王长身立在门口,脸色铁青,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但即便他没有听全,此时也有机灵的小厮凑上去,为他补齐因由。
宁澹正值壮年,身骨修长健硕英武,面容俊美,比起年少时的冰冷,如今更多的是威严尊贵。
他气势太盛,沉起脸来便压得院里没人敢大声喘气,全都小心翼翼地缩着脖颈。
宁澹大步而来,婢女已经将微醺的沈遥凌小心扶起。
沈遥凌站住了,向他轻笑招呼:“王爷来了。”
全场大约只有沈遥凌还笑得出来。
宁澹脸色难看,伸手圈着腰将人搂住半垅在自己怀中,转头冷冷目视岳平侯,使人遍体生寒。
郑熙脸色僵硬,这会儿酒醒了大半,知道自己说错话想要弥补,却也来不及了。
宁澹裹着沈遥凌直接离开,回了宁王府。
一路无话,进了府门宁澹才低眸瞥她,沉黯开口。
“你为何与他说那般玩笑。”
他声音沉而浑厚,倚在胸口上听则更加悦耳。
沈遥凌半醉半醒地从他胸口抬起脸来,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
玩笑?
沈遥凌心道。
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