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站在塔拉庄园二楼客房的窗前,十月午后三点的阳光柔和地照进窗前的桌面上,本该是让人舒适惬意的,只可惜窗外破败的战场遗迹破坏了这份应有的属于乡间的宁静祥和的氛围。那原本是一片棉花田,十月正该是棉花收获的时间,如果没有被放火烧过,它们应该像成片的云朵般铺展开来,一团团一簇簇,紧挨着露不出地面来。可惜现在它们却像是年迈的流浪汉的十年没搭理过的头顶,这块是秃那块是癞痢,零星斜插着残活的蔫巴苗和焦黑的枯枝,好似流浪汉头顶打结灰污的毛发。那本该犹如云朵般柔软洁白的棉花团,此刻竟也似流浪汉散落发间的头皮屑,或脓包,瞧不出一点美丽可爱的模样了。
瑞德看见奥哈拉家的人在这片残田上收棉花,他们小心地在流浪汉的癞痢和污发之中翻找着,取下那零星的洁白。他看见思嘉在田间采棉,她反复地弓腰——直起——再弓腰,后来她蹲在了田间,而后她又跪行了起来,最后她一只腿跪着,一只腿支着,犹如绅士求婚般的姿势在行陇间蹭行……大抵这是最舒服的采棉姿势了,之后她就没再换过造型了。显然,这是一位农种的门外汉,瑞德从没见过哪个黑人会用这种姿势采棉,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姿势确实会令肌肉很轻松,只是将压力全部交给了腿骨。
他看到她的右手在棉团上留下点点粉红色的血迹,他知道那是她手心的那道划痕又感染皲裂开了。因为厌倦了每天换布条包扎,清洗消毒这一类工作,因为讨厌这些布条让手指变得不够灵活,也因为恐惧于从肉中扯下布絮,自十月之后她便不再在右手缠布了,像那些中年黑人一样,裸着一双手采棉。
瑞德难以遏制地回想起自己在贫民窟中艰难讨生的五年时光。原来痛苦的回忆是不会因美好而消散的。
今天的美国政客们到处宣扬着资本主义是多么的先进,农业经济是多么的应该被彻底取缔。事实上,瑞德有幸见过英国农业的工业化,他完全不觉得那比奴隶制好到哪里去。
当年他只是个小商人,总要面临生意不景气的时候,因此不得不在吃不起饭时去打短工。工厂需要人他就进工厂,农田需要人他就下农田。英国的大地主会雇佣经理打理农田,然后经理会在春季时招募来一群耕地工人,按期给这些工人发工资,等到入冬了之后,这些工人就会全部失业,只能等待明年的春天。收成好不好,和这些工人都不相干。
许多美国人大概是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从世界第一工业国英国来到美洲跨洋开荒了。
奴隶制当然是不平等的,可是资本主义也都一样,区别只在于这穷人是属于奴隶主被虐待压迫死,还是属于他自己因缺少资本而饿死。瑞德早就看清了这些,所以才历尽千辛屡屡冒着生命的危险,做了资本家。
他曾经以为,战争于他只是机会,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会这样想,仅仅是因为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要守护的人。
他也曾经以为,战争就是强盗在分赃不均时需要打一架而已,所以他才会在西点军校退学,他不理解所谓的“战争给人荣耀”,可是他确实在许多军官和士兵的脸上看见过那种光荣的神采,例如放火烧了十二橡树庄园的那位军官,那人的名字他是记不得了,但他确实认得那张脸。他那尘封已久的少年时光也因为与这个人的再次相遇而再度想起。
是的。他认识这个人,但也仅仅只是认识而已了,他只记得这个人是曾经二班的学生,在入学体能赤膊对打中,被他一击K.O打在地上,并因此成绩不及格被两个班集体笑话了好久。
那一年,他第一次远离家乡独自一个人到西点军校求学,坐在凳子上难免感到拘谨。他看到前座一个长了满脸胡子的哥们偷偷跟同桌很大声地说悄悄话,“第二名,我听说新生刚入学都要有摸底考试,一会儿要是真考了,你关照关照我呗。”
那位被这大胡子兄弟称作“第二名”的同桌闻言向他偏过头去,露出一张白净年轻的小脸,和这胡子哥坐在一起,仿佛爷孙俩。
乔治·麦克莱伦正为自己入学成绩排第二感到遗憾,就听到同桌用“第二名”来揶揄自己,忍不住眉头紧锁,然后他也认出了这位仁兄正是在入学榜上位置最后的一位,“第一名,你就是靠关照考进来的吗?”
胡子哥没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敌意,反而嘿嘿一乐,“我不是考进来的,我是受到警队推荐进来的。我只上过四年小学,像数学、历史这些对我真的太难了,关照关照吧兄弟。”
坐在后面的瑞德原本正在疑惑,第一名不是自己吗?前座的同学怎么这样称呼胡子哥,正在这时,老师走了进来。
“同学们,欢迎来到西点军校。”虽然是一个经典又寻常的开场白,但经过这位气派威严的老师一说,竟也让班级中的学生感受到了昂扬与兴奋来。
瑞德看向了四周,只感觉自己和这充满激情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他并没有觉得考入西点军校有什么可令他开心的,如果真要有什么开心之处,也只是他可以靠着求学远离压抑沉闷的家。此刻他只感到了迷茫和害怕,因为他爸爸从小经常对他说,“应该给你一点军事化管理,好管教管教你这头不听话的野驴”,所以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