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枝坐在对面, 背着窗子,以身躯挡住疏疏天光。在她背后,落日束状光融烫在华服高髻上, 彩衣像燃烧的华美蝴蝶, 在她身前, 繁重的袖怀里拢着一团沉沉的黯淡影子,洁净的玉兰花掩在光暗交错的裾印里,泛暗银亮泽。 光影在每时每刻变化, 艳鬼一样的笑容也迅速消逝。那一滴笑容挤尽了她最浓烈的情绪,轻飘飘掉进广袤无边的碎湖里,连丝涟漪都不见。 宫纪开阖一下眼睛, 对面的今枝又变成了萧疏静寂的佛龛玉观音。 宫纪好奇地看着她, 她表情少, 眼睛颜色浅且薄利, 像透光的灰色玻璃球, 露出好奇神色的时候眼瞳微微睁大, 有一种小孩子的天真。 看起来也很天真也很邪恶。矢川明不动声色地离宫纪远了一点点:太恐怖了, 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好玩的物件, 像看一只引亢的濒死雏鸟,总是不是什么看人类的眼神。 宫纪看着今枝,指腹磨蹭过自己的食指指节。 “今枝小姐, 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往前倾身,随手从手边的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照片, 取出其中一张,指尖推着, 送到她眼前。 那张照片里是一截血红的断裂尼龙绳。 “为什么不把今紫的尸体抱下来, 而是选择砍断绳子?” 今枝的目光垂了下去, 凝在照片上面,“我不想见到吊死今紫的绳子。见到今紫尸体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就想那么做。” “你和今紫小姐的关系很好吗?” “相处了两个月,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今枝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宫纪手中的文件,“今紫喜欢热闹喜欢社交,花见小路的人都很熟悉她,他们也对我和今紫的关系一清二楚。” 宫纪低低地应了一声,将那张照片收起来,“那你和龙华小姐的关系怎么样?毕竟,因为龙华小姐,警方才能发现竹内真嗣的沉尸地。” 今枝那对藏在腻白和朱红之间的眼珠动了一下,纤白无力的手指陷进和服里去。 宫纪看过去,盯着她颤颤的睫毛,话语间难掩失望,“难道你和龙华小姐自9月5号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 窗外起了晚风,规整格拢的窗棂之间隐约看到艳红灯笼在向一个方向飘摇倾倒。 今枝慢慢地摇头,“龙华小姐对我来说,只是位仅见了一面的客人。” 宫纪认真地看着她的脸部肌理和身体动作。 “今枝”是一具华美的壳子。宫纪这样想着,又一种联想击中了她:如果拨开今枝秾丽繁冗的衣装,自己是不是会看到一只羽翼稀疏、皮肉发白的幼鸟? 她克制着对今枝的“剖解”欲望,强行转回心思到工作上。 矢川明看到宫纪更靠近了今枝,膝盖快要碰到今枝衣裾上去。她轻声问:“今枝小姐,我可以碰一下你的脸吗?” 今枝喉咙发紧,颈项控制不住地微微往后移,又瞬间停住。 她问:“为什么?” 宫纪不说话,轻柔地抚上她颊侧,又望向她的眼睛。 今枝睫毛之中的浅色眼珠像高远湖泊,静谧寒冷,不似人间物。 宫纪湛白肤色,发丝掩着红霞,浓散在肩头。她伸出手时整个人便也窜进了微末黄昏中,在橙红的光束里,她弯起眼睛轻轻笑了笑。 又亲密地对瓷像一样的今枝说:“今枝小姐,我们得知绘椿夫人今天外出,去了京都祇园,她年轻时工作过的地方。” 今枝的眼尾的丹朱颤动了一下,眼瞳收缩。 “看来绘椿夫人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外出。”宫纪又露出了那种好奇的眼神,“今枝小姐,你为什么停在原地?” - 最后那一幕映刻在矢川明脑子里,直到走出梢风屋,站在花见小路的凉风里,他还在回想着和屋里的光影虚实。 按理说,两位女士形成了两个漂亮的剪影,交互触碰时也赏心悦目。可当时,她看着宫纪抚碰今枝的脸,内心却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怎么说呢,像是一只猫咪兴致勃勃地拨弄濒死的幼鸟。 “我刚刚是不是不应该那么做?” “什么?”矢川明还沉浸在幻想之中,被宫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唤醒,吓了一大跳。 宫纪的发丝飘荡在夜色里,她把文件拢在怀中,凝眉低目,作出一个思考的动作。 “我是指,”她斟酌着措辞,“对待嫌疑人,我的语气、行为是不是应该温和一点?” 矢川明一瞬间想到了宫纪那个看物件的好奇眼神,忍不住的寒凉夜风里打了个颤。 “你的言辞是挺温和的。”矢川明咽下了后半句话——就是看上去有点变态。 宫纪也不管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是好奇今枝的生存状态。” 她小声,自言自语:“但不知道这种好奇的状态是好还是坏。” 今枝那张红白两色的面孔沉在宫纪脑海里——记忆海深处,黯淡无光的意识地界,一个记忆节点突然探出一个发光的小小触角。 宫纪努力回想着。 “醒一醒,对嫌疑人有什么好奇的?确定凶手身份就送她进监狱,摆脱嫌疑人身份就不要再打扰她。” 矢川明直觉宫纪的状态不太对,他狠狠吐槽,“凑上去摸脸的时候,你看上去像是要解剖人家似的。我们做好警察的分内工作就成,好奇嫌疑人的生存状态,你是想和她结婚吗?” “解剖。” 宫纪忽然抓住了那个小小触角——曾经,在某个红白构成的空间里,她一定思考过要不要解剖某个人。 她倏然回神。 “你懂什么?”宫纪皱眉打断喋喋不休的矢川明,“当时要不是我突如其来的好奇心,你以为我能冒着生命危险坐上你家组长的车?” 矢川明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