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纪回到第一实验室的路上并没有做梦, 这是一个完整而昏沉的睡眠。一觉醒来,她甚至感到幸福。 周遭过分安静,她仰躺在床上,在破碎的大脑里构建波本的人物轮廓。最后一幕, 他们没有告别, 而波本追上来的脚步声越发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她睁着眼睛, 沉湎在虚无的幻象里。五分钟后, 她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 用遥控器打开窗帘。 灯光黯淡, 反光的金属标识周围拢着一团团夜色。宫纪走过去,看到松枝抱着膝盖坐在病房门前,像只落水小狗。 “嗨, 晚上好。”宫纪敲了敲窗户, “你在那里做什么?” 松枝半抬起头,露出了那副想哭的表情。 “乔安娜和薄赛珂吵架了。”松枝咬着牙低头, 眼眶慢慢发红,“她们吵得很厉害, 薄赛珂诅咒乔安娜今晚就会被人杀掉。” “被那个藏在第一实验室里的幽灵杀掉?”宫纪在松枝旁边坐下来。 松枝颓然地点头。 “她们为什么吵架?” 宫纪随口问着,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这凝滞的氛围让宫纪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乔安娜老师是Gaea计划的支持者,而薄赛珂一直坚决反对Gaea计划。”松枝的脸埋在一团阴影里,声音发颤:“就在今天, 她们大吵一架, 乔安娜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我去看看乔安娜。” 宫纪正要站起身, 小臂的布料却被松枝拽住。 她低头看着松枝。 “别去了。”松枝依旧埋着头,“别去了, 乔安娜不敢见到你。” 宫纪便重新坐了下来, 抬头凝望走廊天花板的金属光缘。 “薄赛珂说乔安娜是伪君子。”松枝紧紧咬着牙关, 眼泪却落下,“她说,乔安娜一边支持Gaea计划,一边向实验体示好的行为虚伪到恶心。” 宫纪仰着头,静静听着。 “她说,我们都知道实验体的下场。她还说,只有Gaea计划中止,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松枝侧过半张脸,露出一只被泪水浸湿的黑眼睛。 “我不知道薄赛珂会这样想。”宫纪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想不自由地活着而已。假如Gaea不再重启,我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间病房里。” 松枝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宫纪竟然读懂了他没能说出口的那个句子。 假如Gaea计划被重新启动,她会被沥干水分,毫无尊严地死去,最后进入焚化炉。 宫纪想到了1号——他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 “活下去和活着,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选择难题。”她将思绪从联想中拉回来,慢慢地说:“你们从小窗口里递过来的餐食让我觉得我还活着;今天见到了波本,我感觉我还能够好好活着;其他时候,我没觉得我有什么尊严。” 如果一个人被控制思想记忆,被限制身体行动,她还有什么尊严? 薄赛珂厌恶宫纪的存在本身,却想让她好好活下去;兰萨德劝宫纪安分待在一个小房子里,也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即使那些塑造她人格的记忆尽皆消失,她仍在和世界争吵,甚至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 平静的潮水变为怒涛滚打时,她仍旧沉默地伫立在那里。 松枝转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但是,活下去就会有希望啊,宫小姐。” 宫纪默然地回望他。 松枝和宫纪谈过第一实验室的焚化炉,谈过古老的尸体通电实验,他们都知道——希望是一条将许多人引向死亡的绳索。[1] 松枝嘴角的笑容慢慢抻平,最终消失不见。 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说:“薄赛珂和乔安娜,只是在做各自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宫小姐,薄赛珂曾经有过一个亲生女儿,她的女儿尚且年幼时就被诊断出了基因病。当时由阿斯蒂负责的基因编辑计划,是第一实验室最受看重的项目之一。薄赛珂是阿斯蒂的副手,为了让女儿活下去,她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Gaea项目的实验室。” “薄赛珂的女儿被治愈了,但是第一实验室不是医院,没有病人康复就能顺利离开的说法——薄赛珂的女儿被投资人带走,控制了起来。” 盖亚是万物之母,她赋予那群孩子崭新的生命,却也将他们从母亲身边偷走。 “1号是那次事故后唯二幸存的实验体。除你之外,1号被编辑的基因范围最大、程度最深,被当做你的对照组留在第一实验室里。薄赛珂接手了1号,照顾了他数十年。” “听说,在你被送离第一实验室的初期,薄赛珂换了种身份进入你的生活圈——她曾经在不远处看着你。” “我不记得了。”宫纪冷淡地回答。 松枝勉强笑了笑,“和我们不一样,薄赛珂,她或许是真心想要你活下去的。”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谁也没再开口。半晌,宫纪的声音响彻在走廊里。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这是你委托给我调查的事件。”松枝状态凝视身边的人,“我只调查到了这一部分。” “哦。”宫纪想起来了,“是那个你随时可以向我索要报酬的交易。”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调查结果?”宫纪抬头看了看那个悬于头顶的监视器,“是想现在就索要报酬吗?” “不是的。”松枝的声音轻而冷,“不是现在。” 因为和松枝这一番对话,宫纪预料到今晚会发生些什么,却没能料到乔安娜的死亡。 大约凌晨两点,松枝离开,宫纪反身进入自己的病房。她吃过药,躺在床上,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好梦。 赫雷斯给她的药有一定的安神助眠作用,约莫四十分钟后,宫纪的意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