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际处最后一丝颜色消失殆尽,天空像被人泼了墨似的,浓稠的墨汁渐渐晕染开,直至席卷整个天幕,化成一匹轻柔的黑色锦缎,盖住一切喧嚣浮华。
庭院里已是黑沉沉一片,唯有西南角的青布幔内烛火熠熠,洒下暖黄的光芒,投在一双并坐的人脸上,眉语目笑。
合欢床上,悬百子图绣帐,铺葫芦藤蔓纹被褥。
梁婠褪去花钗、洗净面妆,手持却扇坐在床榻右侧,宇文玦坐在左侧。
去花却扇后,老嬷嬷依循上前,含笑道:“坐福。”
昨天夜里,梁婠看过仪俗,心里大致清楚流程,原也不觉得如何,可不知为何坐在这里被他们瞧着,竟是越瞧越紧张,甚至手心沁出薄汗。
她有些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瞟一眼身侧近在咫尺的人。
宇文玦看一眼梁婠,拿起自己的左衣襟放在她的右衣襟之下。
老嬷嬷面上的笑容一僵,忙忙看向左右两旁的人,眼神又急又诧,旁人亦是惊讶摇头,喜庆的空气莫名冷了一冷。
老嬷嬷深吸口气,正要开口纠正,不想对上凉凉的目光,只得悻悻咽下后话。
梁婠不明所以,微微抬眼,却见嬷嬷领着众人向床帐内撒钱币和五色同心花果,便不疑有他。
梁婠按嬷嬷教的同宇文玦一起提起裙裾去接喜果钱币。
撒账后,是同牢,梁婠面向西,宇文玦则朝东,同吃牲牢,寓往后是为一家一姓之人。
尔后,有人呈上一分为二的合卺匏瓜,两人各执一半。
匏瓜味苦,酒又辣,梁婠皱着眉本要一口灌下,不想饮至一半,手腕被宇文玦拉住。
梁婠瞧了眼剩下的酒,疑惑抬眸,宇文玦眉眼藏笑。
梁婠瞬间红了脸,余光再看外人,无一不是盯着他俩瞧。
他这……又要作甚?
梁婠正纳闷着,宇文玦没多言,只将手中的那半匏瓜递过来,又将她的这半匏瓜接过去。
“饮吧。”
虽是一本正经,梁婠还是听出了笑意,这个时候还要逗弄她?
梁婠提着袖子,一面饮下他剩的酒,一面偷偷瞪他。
她将饮完酒的匏瓜放回瑶盘,有人上前用红线把匏瓜合起来系好。
嬷嬷高声笑道:“夫妇一体,永不分离。”
另有人呈上金剪子,宇文玦先解下梁婠头上的许婚之缨,又互为对方剪下一束头发,以红缨梳结,挽成“合髻”,放入绣囊。
“丝缕绾扣,永结同好。”
……
嬷嬷放下厚重的帘帐,领着一众人退出帐外,梁婠暗暗舒了口气,此时半个身子都是僵的、麻的。
没了众人在场,帐内只剩灯芯的噼啪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梁婠等了许久也不见宇文玦说话,原本落回原处的心,又一点点提了起来,不由抿着唇偏想瞧他,谁料头一偏,正对上他的眼睛。
他就像个守株待兔的人,等的就是她这只笨兔子自己撞上去。
梁婠羞恼地瞪他:“你作甚么一直不说——”
她的身子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拦腰一抱,整个人就跌进他怀里。
不等她反应,宇文玦托住她的后颈,低下头,狠狠吻住她,将她的后话嚼碎了封在彼此的唇齿间。
过于热烈的吸吮,不但让她未出口的话变成破碎的音节,更叫她嘴唇舌尖又痛又麻。
梁婠试图推开他一些,可他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只慢慢地减缓了力道,将霸道转为温柔,却在更深处缠住她、禁锢她。
抗议无果,梁婠只得闭上眼睛,直到她头脑发晕、在他怀中软成一滩,宇文玦才放开她,可手掌却顺着脖颈往下移。
梁婠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许他乱动,微喘着瞪他:“宇文玦,你属狗的是不是?”
宇文玦看着眼前红红的嘴唇,又轻啄一口,柔声道:“一会儿我轻点儿。”
梁婠腾的一下,脸红到耳后根。
就在她以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不想宇文玦揽着她的腰,将她带起来。
看到梁婠意外的眼神,宇文玦眸中带笑:“不急,还有一事。”
不急?
梁婠又羞又恼:“不是,我何时说急了,你——”
宇文玦也不再逗她:“是我失言,夫人莫怪。”
梁婠不知道帐外有没有人守着,也不好意思再大声。
宇文玦与她一同坐在案几前。
梁婠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摆放着笔墨,还有一张锦书。
宇文玦展开锦书,提笔蘸了墨,率先写下‘梁婠’二字。
“我的名字,由你亲手写上。”
他面上虽带了淡淡的笑,但神情又是说不出的严肃认真。
见他如此,梁婠心头方才所生出的羞恼顷刻间变成绵软的柔情。
在他的注视下,她接过笔,沾了沾墨汁,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写上‘宇文玦’三个字。
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好似插花的美人翩然起舞。
梁婠搁下笔,宇文玦拿起锦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等字迹完全干后,才合上锦书,然后连同装着发束的那只绣囊,放在一个锦盒里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