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缵到达正院书房,苏绶正好见完客,送江枚出来。 看到屋里桌上摆着只两尺来长的锦盒,苏缵未免问起来由。苏绶眉间聚着郁色,随后便把江枚几次三番请他把吕佩引荐给张阁老的事说了。苏缵听说与自家无关,也懒得深究其因,随后把罗智遣使人去铺子里寻衅之事细细道来。 苏绶完全听呆了!“你说的是婼姐儿?” 苏缵直身:“不是她还有谁?今日之事可是铺子里所有人看见的,据说附近的人们还开始传颂起婼姐儿的果敢,今日要不是她在那儿,凭掌柜的怕是还不好裁决!——哎,你要是不信,这就把她传过来问问,不就行了?” ……苏婼着实是没想到苏绶会寻她说话。日理万机的苏大人找她,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不过既然寻了,那就是再意外也得去不是? 到了书房,门是开的,直接进去,书案下方坐着的苏缵当先站起来:“婼姐儿,你今日可是去了东安街上的铺子?” 原来是为这事。这倒也不算太意外了。 苏婼点头,然后坦然看向苏绶,唤了声“父亲”,然后答:“女儿今日确实到了东安街,本是想随便逛逛,谁知道就遇上了有人来寻衅。因为实在看不惯对方撒泼,就以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出面说了几句,此举约是不妥,女儿在此请父亲降罪。” 苏绶凝眉:“你哪来那么大的气性,当着那么多人面就与人叫板?” “他们还揣着武器,摆明是来闹事的,女儿确实也很害怕。不过,如果不当场揭穿他们,那毁坏的就是苏家的名声。外人会相信他们说的,这对苏家很不利。”苏婼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此事的确是女儿莽撞,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绶原是听苏缵讲她在铺子里勇斗恶徒,恍如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此时看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一时竟又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苏缵忍不住:“婼姐儿,你父亲没说要怪罪你,只是喊你来问问情况。你从前温顺得很,如何忽然就如此强硬起来?” 苏婼微笑:“从前温顺,是因为有母亲替我担着护着,如今她不在了,我得学着应对一切呀。” 她话倒是说得随意,苏绶这边听了却立刻凝住了目光…… 苏缵忙道:“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偌大一个苏家,还没人护你了不成?” 苏婼扯了扯嘴角:“二叔,我没有这样说。” 没有这样说,但是明摆着就是这个意思! 苏缵看了眼苏绶,低头咳嗽了一声。还说这丫头没变?从前是软面团儿,如今不但强硬,倒还学会绵里藏针了。不过在她这番话下,他也没办法反驳啊,早就提醒过她爹让他也关心关心她,是他不肯,这不落了埋怨也活该。 苏绶目光微凛,缓缓沉气:“老二你先回去。” “咹?”苏缵抬头。 对上苏绶目光,他立刻明白了。清着嗓子道:“你们慢慢聊。”随后走了出去。 走出去之前,还顺道把门给带上了。 苏绶看着光线都暗了一半的屋里,由着这股静默泛滥了一阵,随后才问:“你哪来这么大气性?” 男人的声音像石头一样沉重落下,个个字透着他的不愉悦。 “女儿知道不该,所以诚心请父亲降罪。” “我没说铺子里的事,是说你刚才的话,”苏绶声音不带一点起伏,“你是对苏家有意见,还是对为父有意见?” 苏婼觉得有意思极了。她唇角噙着不着痕迹的笑意:“父亲这话女儿哪里担待得起?从小母亲就告诉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要我一日还姓苏,就得维护苏家的名誉尊严。 “因此今日之事我也是照着母亲的话做的,倘若哪里不正确,便请告知,女儿改正便是。又何至于说对苏家有意见? “至于父亲,您是我生父,赐予了我血脉骨肉与这身荣华,我更是谈不上对父亲有不敬之意。” 苏绶渐渐蹙紧了双眉。 她就站在案侧帘栊下,离他不过三四尺远距离。这距离近到在午后的日光漫射下,连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 但是苏绶却忽然觉得她十分陌生。 印象中她确实不是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她脸上明明有着冷漠,疏离,甚至似乎还有几分不屑,但是你又压根没法直接指出她哪里不对! 而她一口一个“母亲”,更让他心下烦闷。“在庄子里住这半年,倒是把性子给纵野了。一个大家闺秀,不该于人前如此抛头露面。回去抄十篇《女训》!” “是,父亲。” 她从善如流,垂首屈膝,说不出的温和恭顺。 苏绶像是被一拳捅到了肚子上,伤的不尖锐,不适之感却又漫向四肢。 看着她四平八稳走向门口,他陡然又把她唤住:“言语有失,再加抄十遍!” 苏婼门下顿了顿,然后回了头:“父亲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吗?” 苏绶凝眉不语。 苏婼便笑了一下,望着窗外葳蕤庭院说道:“都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人所遗忘。如果这个说法正确的话,那在父亲的心里,您的发妻谢氏,应该是早在嫁给您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却了吧?” 苏绶神情逐渐阴沉。 苏婼依旧唇角带笑:“母亲在世的时候,若是也像父亲今日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惩戒,那我八成会比今日更莽撞无状呢。 “可我长到十五岁,才莽撞这么一次,父亲就受不了。那么父亲可想过那十几年里,母亲替父亲担下所有的养儿育女之责,又承受了多少?” 苏绶攥紧右手,身躯已然挺直。 而苏婼轻抚着身边红木花架:“母亲在世时,这书房里的一桌一椅,她日日都要亲自擦过。从前以为她是太过思念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