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把每一个音节都发得清清楚楚,一看就有着丰富的经验。
被叫的对象一手撑着栏杆,一腿跨到栏杆上,衣领还被奥林拎在手里,乍一看就像被命运扼住后脖颈的风滚兔。短暂的沉默之后,伊莱可怜巴巴地回过头,抬起一只手捂住耳朵,听上去竟然还有点委屈:“你吼到我的耳朵了。”
被伊莱作势往下跳的动作吓得不轻的奥林哽了哽,后面那一堆说教愣是被咽了下去。
这场病让伊莱瘦了很多,原本算是宽松的衬衫现在空空荡荡,脸颊上那点软肉消失了,属于少年的清隽线条终于原原本本地展露了出来,旁人看了可能会感叹一句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又长好看了一点,放在奥林、迪伦、菲瑞娅或者其它任何一个领主城堡的仆人眼里却是他遭受巨大痛苦的证明。
奥林直直地注视着伊莱委屈中又带着点心虚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好一点。
“你马上就要十七岁了。”
对啊,他的弟弟已经快要十七岁了。奥林闭上了嘴,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气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你都马上就要十七岁了!”弗朗西斯的大少爷手上一使劲儿把自己的弟弟从栏杆拽回地面上,臭着一张脸数落,“都这么大了抬腿就要从四楼跳下去?”
伊莱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在奥林看不到的地方动了动手指,已经做好准备在三楼接住他的藤蔓眨眼间缩回原来的大小、在包括女仆长与斯科皮在内八双眼睛的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根柔弱的小藤蔓怎么可能长到那么大呢?一定是你们眼花了。
被砸了个正着的女仆长突然意识到小少爷在弗朗西斯领民的认知中会的是水系魔法,她张了张嘴正要解释,怀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脑袋。刚刚被高空抛物的格瑞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从肚子前面的兜兜里掏出一朵花递给她。
新仆人中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发出惊呼:“天哪,它真可爱。”
已经被送了八百次花的女仆长面无表情地把花塞进棕头发女孩的手里,心中没有半分触动——是这样的,如果每次收到花都是在对方闯祸之后,那么想必谁也不会升起高兴来。
女仆长拎着格瑞的后脖颈把它提起来,严肃道:“你又干了什么坏事?”
格瑞眨眨自己的绿豆眼,乖巧可爱又懵懂地歪了歪头。
小松鼠只是一只可爱的小松鼠而已,又怎么听得懂人类说的话、又怎么会有坏心思呢?
女仆长才不受它的迷惑,张嘴正要问,阳台上却再次传来奥林满怀怒气的最后通牒:“你还想去亲卫军营?你这个月都别想迈出你的房间一步了!”
刚刚被告诫不能真正限制小少爷自由的新仆人门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胆子大一点的青年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问:“大少爷和小少爷……”
听这个架势,好像是要打架啊。从小就熟练掌握吃饭睡觉揍弟弟技能的青年真情实感地感到了担忧,虽然大家都认为两位少爷关系亲密、感情甚笃,但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大病初愈的小少爷不会又躺回床上去吧?
一眼看穿青年想法的斯科皮在心底摇了摇头,谁打得过谁还不一定呢,大少爷近身战斗当然能把小少爷按在地上摩擦,但小少爷本身是擅长远程战斗的魔法师、又不会傻到真的任由大少爷近身。
更何况……斯科皮唇角勾起一个笑。
“大少爷不可能对小少爷动手的,”女仆长说,“你们不必担心。”
伊莱第一次因为喝了点汤进去而吐血的时候奥林就在旁边,所有人都兵荒马乱地在房间里穿行,只有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那个时候女仆长跪在伊莱的床边用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殷红的血液,一回过头,就看见了脸色比伊莱好不了多少、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的奥林。
但奥林终究还是平稳地走出了伊莱的房间,等到女仆长带着脏污的帕子想要抄个近道,就听见回旋楼梯的拐角处传来奥林压抑的低吼:“你的妻子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死去了,现在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小儿子再次因为这种病症死去吗?”
女仆长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却撞上另一个温热的身躯,她骇然转过头去,优雅柔美的领主夫人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抵在嘴唇中央。
弗朗西斯的大少爷与小少爷并非一母同胞,彼此之间也有两看生厌的过往,曾经支持奥林的贵族将伊莱视为奥林登上领主之位最大的阻碍,分别支持他们的派系至今存在。
但不可否认,小少爷爱自己唯一的兄长,大少爷爱自己唯一的弟弟。
从始至终,决定亲密关系的都是彼此的相处和感情,而绝非流淌在身体里的、相似或者一模一样的血脉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