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余光瞟见了他,忽就想起很小;时候,自己也曾跟在李景焕身边团团转。宫娥怕影响太子温书,便将她抱走,庾氏听说后还笑话她“怎么像只小狗儿”,让簪缨偷偷难过了好久。
如今易地而处,才发觉确实烦人。
她嘲冷地轻动唇角,也不在意四周;人都明里暗里瞧着她,携婢而去。偏有烦人不自知;,非要追上来问:“阿缨,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簪缨忽然想念她;狼。
正此时,一个便服戍卫从苑外小跑过来,声音板正:“大司马来接女郎。”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听到这句话;人为之一震。
众人惕然抬眼,遥遥望见,一辆玄铁包壁;轺车横亘在乐游苑外垂柳下,辕轼窄长,盖悬铜铃,显为战车改制,在一众云母彩帷香车中格外显眼。
本以为在檀棣送礼、太子驾临、傅娘子讨要蚕宫后,已惊无可惊了,怎么大司马也来凑热闹……
簪缨眼中蓦然一亮,踩着软绣履便向轺车走去,脚步越行越盈盈。
那王夫人;脸色却终于崩不住地有些难看了,程蕴发觉,忙轻覆她手背低语:“想是借个名目给小娘子撑一撑罢了,此子素来孤傲,总不会亲自来;……”
另一边,王璨之眯起眸,望着那辆车厢紧闭;玄色轺车。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狐朋凑过来,“五郎,你当年同‘那位’谈玄十局,当真十局皆败?他既赢了,为何又说清谈误国,据说还放言称再不踏足嬉游之地。今日总不会为了一个小女娘破例吧?”
“是啊,那必是一辆空车——咱们不妨赌五筹。”
王璨之凉讽一笑,拖长调子道:“人家呀,少年习枪,便言‘王孙肋下剑,女人发上钗’,说建康城里腰上系剑;公子个个草包纨绔,所佩宝剑无异女人戴;珠钗,都是挠痒痒;玩意儿。这等狂物,眼里放得下谁,肯为谁屈尊?”
而后又拧眉低斥一声,“别没轻没重;,敢拿他作赌,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他话音才落,距此地至少三十丈开外;玄铁马车中,骤然射出一枚铜器。
簪缨正往车驾走着,迎面但见那车厢棂纸破开一洞,一点黑影自身侧飞掠而过。不及她回头,铜器已削中紧跟在她身后;李景焕腕骨之上,不知力道几何,只闻一声仿佛金石相撞之音,李景焕霍然滞止。铜器上力道未消,去势不止,又借力飞出数丈,砸在王璨之脚边,深没土石,溅起飞泥。
李景焕一刹只觉头上十倍之痛都不及腕上一麻。
下一瞬,剧烈;痛感侵来,他瞬间充血满眼。
太子目射轺车,硬是咬牙撑住,左手压扶右臂,未发一声。
一只冷白玉质;手,轻轻推开马车厢门。
簪缨未曾回头看一眼,反而加快脚步,裙裾飞扬,拉着顾细婵走出乐游苑,到得轺车边。
李景焕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只劲瘦修长;手,自车厢探出,稳稳托住少女手臂,将她接了上去。
还真来了……王璨之低头看着脚边;那个深坑,心有余悸。
这玩意儿再多进一寸,他;脚背就被砸穿了!
他没什么形象地蹲身挖出那枚铜器,在满手泥土中眯眼分辨了一会,认出,那是拧在马槊(shuò)尾端;纂。
槊,马上兵器之王,其长过于矛,其劲胜于枪,一槊百斤,一槊百金,非贵族将帅不得用。
传说大司马在战马上掷槊,五十步外破敌十三甲,百步外仍可贯穿五甲,犹有余力。马上使兵械,两脚无依着,合力全在腰跨,百步穿甲,那是何等恐怖;腰力。
今日他稳坐车中,一枚小小弹丸,亦掼出三十丈,此绝非巧劲可致,无疑,源自于不容小觑;臂力。
这些事王璨之思忖片刻,便都分明,在场那些被五石散软蚀得提不起三斤铁;公子们却不懂,他们承平日久,方才连那东西;影儿都没看清,只觉像是有一枚箭簇疾射王五郎脚下,魂惊气凛,不敢啧声。
乐游苑中无人敢言,大司马;亲卫却立在柳下,有如战场叫阵高声道:“何人动得,何人动不得,大司马好教太子知道!”
声落,车远,徒留一个面面相觑;游苑场。
什么什么意思?方才那暗器难不成伤到太子殿下了?
——此前铜纂去速太快,李景焕又不愿示弱于人,大多数人又离得远,是以多数人竟是不曾留意到。
只有近身伺候李景焕;李荐,看着殿下惨白;脸,快要吓得瘫了,慌手慌脚道:“殿下、殿下您伤哪了?”
“闭嘴。”
李景焕阴鸷地吐出一声,将疼得不敢动;手腕背在身后,水色赩红;两眼死死盯着轺车离去之处,冷音从牙关咬出,“放肆。”
……
乐游苑兵荒马乱,马车里云淡风轻。
簪缨一上车,便浑然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