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行走起来却飘逸婉约,有洛神之风。
李豫见了她,愁眉微松,上前握着萧氏的手一同入殿,口中道:“朕这几日身上抱恙,冷落了你,你却也不过中斋去瞧瞧朕。”
萧氏礼仪得体地见礼奉茶,螓首低颔:“妾身资质愚顽,不敢惹陛下心烦,知道前头有平嫔妹妹照看着,必然周全妥当的。”
比起平嫔功利昭昭的心机,萧氏淡雅如菊,从不出头冒尖。而从萧氏母家无势却位分在平嫔之上,也不难看出李豫心里的倾向。他看着萧氏曼雅如画的婉丽面庞,连日焦恐的心神略微安平,轻声道:
“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与她真像……”
萧氏明知皇帝所指为何,没有露出多余的神色,只是欠了欠身。
李豫问:“怎么不见二皇子?”
萧氏目光略动,语气平常地微笑:“才去西苑书阁找书去了,若早知陛下过来,妾身必扣住他在宫里等着面君。这孩子,成日就知浸在纸页子里,庶务一概不通,是被妾身教养坏了。”
李豫摇头,“二皇子仁心纯孝。你将烺儿教得很好。”
他没有透露出过多心思,说完这句话,又坐了一时,感觉身上疲累便打道回宫。
李豫的仪仗离开毓宁宫大门后,李星烺方从帷幕后走出。
这个年纪还很轻的皇子,手中尚且不忘捏着一卷刚才看到一半的老子衍。
见母妃坐在茶座上失神,李星烺走近,疑惑轻问:“阿母,方才您为何要让儿臣躲起来?”
萧氏怜爱地望着他,眼神中还有一抹藏得深沉的慈悯,问道:“烺儿想做太子吗?”
李星烺惊了一刹。
他立即摇头道:“不想。孩儿有自知之明,哪里是做一国之君的料,余生只想饱览书籍,闲来栽竹酿酒,做个闲散王爷罢了。”
萧氏提醒他,“然眼下太子的局势不明朗了……按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李星烺心中猛跳,终于明白了母妃让自己藏起来的原因。
这些日子外面闹得再怎么凶,他也不过是听母妃的话闭户读书,从没产生过什么非分之想。因为下意识里,李星烺觉得精明能干的平嫔娘娘膝下的四弟,比自己的胜算大得多。
他心知母妃性情,必也无此争竟之心。
所以二皇子求助般唤了声“母妃”,向她摇摇头。
他真的不想做太子。
萧氏何尝不愿自己的孩儿能做个富贵闲人,平安一生。可是,“烺儿想过没有,倘是六岁的四皇子立为皇储,其外家黎氏与王、谢、陆、郗几大世家间的笼络与博弈,便无休止了。”
还有,主少则国疑。
今日她所见的陛下,比起上一次见,却是老态龙钟了许多……
李星烺无心于权势,却非懵懂无知,听母妃点拨,很快想明了其中关窍,神色纠结不安:“可是母妃,我真的不成……纵使真是我……也不过受制于王司徒罢了,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儿?”
萧氏目光温柔,“母妃理解你的心思,母妃也不愿意如此。但烺儿可想想你的皇伯父,当年他主动放弃太子之争,去戍守西蜀,只因不愿朝内结党纷争乱象从生,祸了大晋。
“忍痛放弃,与主动承担,同是一苦。但烺儿,你身为大晋的皇子,已享受了十余年寻常百姓望而不可及的安逸荣华……”
见李星烺怔忪无言,梁妃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她站起身轻抚爱子发顶,“母妃书读得没你多,一个深宫中的妇人,胡言几句罢了。好孩子,莫伤怀。”
她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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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并不知毓宁宫发生的这场对话。
他才回到中斋,服用了一碗参汤,便听底下人回禀,说太学掾士傅郎君,伏阙跪呈了一份檄文上来。
“是从前太子的那个伴读傅则安?”
皇帝疲累的心神已分不出更多情绪,接过那份文书,只见绢帛上首四个大字,曰《讨庾檄文》,眼皮子陡然一跳。
他展开檄书,一字字地过目上头讨伐庾氏罪行之辞。傅则安用笔老道,使用春秋笔法,含蓄而激烈,将庾灵鸿的毒恶面目揭露得一丝不剩,却又不涉簪缨的闺名。而追责之苛刻,直逼前朝末引起八王之乱的贾皇后。
李豫看得两手发抖。
撂下那张薄薄的绢帛,他沉寂半晌,咬牙说出两个字:“甚好。”
“将此檄传阅于史官,令记录于青册,警示后世。并誊写下来发布告,昭告天下黎民,以正视听。”
既用人家的文书,还要名留青史,那么一个九品小吏的品阶便承载不下写檄者的名字了。
李豫随即擢复傅则安为文学博士,又召见他在中斋中见了一面。
无人知道君臣二人谈了什么,只是傅则安出宫时,袖中多了一道密而不宣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