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话,真是又稳又准地栽进了他心窝里。
不谈公事,那么能谈的是何事?
无心之言最动心。
“沈阶教你的?”
“什么?”簪缨听着凉恻恻的问声,茫然了一下,莫名其妙。
“他是谋士,却也做不得我的主……小舅舅是不是对他有何意见?”
这已是簪缨第二次从小舅舅口中听到沈阶的名字。
卫觎却又不语了。
明明方才已要成了的……簪缨不得其解地蹙起眉尖,她也并非钱多人傻,非要上赶着求人花销,只是深知小舅舅背负的重担与不易,又亲眼见过军眷的情形,觉得理所当为罢了。
看来,她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了。
簪缨唤道:“大哥哥,你到底答不答应?”
说着上前扯他衣袖。
卫觎是何等身手,腰膂轻提便敛身立起,避开那只胡闹魔爪。“莫闹,身上有土。”
这却不是假话。南北两朝军府中,最难得的都是以一当百的陷阵骑兵,而南人犹弱。骑兵最快提升武力的方式,便是找强手面对面交锋。
所以只要卫觎在校场,高台上宽大舒适的主将胡床永远是空的,他永远都亲自下场与部下练战教习。胡人再猛勇,凶不过卫觎,所以只要这些主将能在他手里多走几招,将来对上硬茬子,便能多几分胜机。尉将们挨次上阵,尚有歇息空闲,卫觎却是气不容喘,一个接一个地调/教,唯有如此 ,才能将时间利用到极致,北府悍勇之师,便是如此年复一年训练出来的。
是今日午后听到亲兵上禀,说簪缨要找徐寔,还说都是一样的,卫觎才意识到簪缨当真有正事要说。
他与徐寔,又岂能一样,是以来不及换洗,匆匆出营回城。
簪缨见他闪避,仿佛突然悟出了制胜他的法宝,顽皮心起,起身故意往卫觎身前凑,“那你说,你答不答应?”
卫觎含着薄薄唇角,又退了退。
簪缨翻着袖管再进,他便再退,神色容与,如同游戏。
两人直绕着案几闹了多半圈,卫觎始终没让簪缨碰到半片衣角,突然间,他停步,扑上来的簪缨没防备,就实打实撞在了他胸膛上。
簪缨“啊哟”地一声,摸了摸吃痛的额头,委屈抬眸。
卫觎垂着眸子瞧她,将她拉开一些,而后,簪缨便觉额头上落下了一枚微微粗糙的指腹。
卫觎替她轻轻按揉。
“我确实缺马,缺饷,颇有些左支右绌。”
低沉的嗓音夹杂着赤忱相倾的意味,卫觎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坦荡道:
“该是我来求你。”
簪缨被他揉得忘了疼,一时也忘了说话,愣愣看他。
卫觎对她一笑:“蒙女郎信任北府军,信任我。”
“卫觎的命,是东家的了。”
这一声东家,轻靡又郑重,与旁人口中叫出的迥然不同,无端酥麻了簪缨的耳根。
她心中忽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上来。
她下意识要谦逊一句,胸臆间却有志气萌发,想到自己是唐氏之主,亦肩负着责任,又生生忍住客套,认下了这一声。
她只在心中道:我要小舅舅的命做什么,我要你长命百岁啊……
总而言之,联盟之事由簪缨提议,卫觎首肯,昔日的卫唐之盟在十五年之后,又一次由他们续结落定。
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公事说完,卫觎又是家常模样,问了声簪缨饿不饿,要带她出去寻些吃的。
原来不觉间已是日仄近西,暮色将昏。
簪缨还真有些腹空,低问:“小舅舅空闲吗,不必特意陪我。”
“再忙也要吃饭,何况阿奴如今是东家,我还没陪你在城中逛过。”卫觎走向里头的净室,“等我换身衣裳。”
他的手习惯性推开净室的扉门。
一件搭在木桁上的茜红纱袍映入眼帘,卫觎骤然止步。
他才松下神的一颗心,忽然堵塞了喉管。
与她在一起相处,太过自在放松,是以他下意识还当此处是自己的屋子,顺脚便走了来。
身后却是女孩完全不设防的催促,“舅舅快些,我饿了!”
她对他,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的少女该有的羞赧防备,男女之别。
她只当他是长辈,是舅舅。
卫觎把门的手掌收紧,背对着她,进退维谷,一遍遍如此告诫自己。
然而心绪灰冷如冰,丹田之内却隐约雀跃。
他明明可以马上转身离开,在府里随意找间净室清洗,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可心底的叫嚣,却在催促他走进这间净室,闯进她沐浴过的地方……
这等卑劣心思,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砰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