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燕王行辕中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不同,屯驻于下邳城南的神武军大营仍是一片松懈懒散。 此时陈觉正在帅帐中与冯延鲁兴致勃勃地对弈,十几名亲兵扮起了看客的角色,端着酒壶在一旁时而恭维时而哄笑,如此轻松和乐的气氛,令人不禁有种不像是在前线军营的错觉,彷佛已然置身秦淮河畔的酒肆。 但这似乎不像是陈觉以往的作风。 满朝文武皆知,这位经常在皇帝面前放出豪言壮语的枢密使,纵然军事才能一塌湖涂,但其好战贪功是出了名的。 徐州一役虽然败得惨不忍睹,但所幸援军及时到来,大军合拢之后仍不下五万之众,粮草辎重还算充足,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加上曾不止一次向皇帝信誓旦旦地叫嚣收复中原,按照以往陈觉的做法,此番惨遭打脸岂能罢休? 要知道这是一位连矫诏进军的大逆之举都做得出的主儿,定会不管不顾地整军再战,以求戴罪立功。 但这一次,从大军败退至下邳城后,陈觉的想法便完全转了风向。 尽管与监军冯延鲁稍许不对付,但他们两人在对待这件事上却出奇的一致——避战请和。因为除了城外虎视眈眈的周军之外,他们更加担忧此番亲临前线的燕王李弘冀。 这位十八九岁的皇长子,虽然年纪轻轻,但向来精明老练,外镇封王这些年来,不仅皇帝愈发青睐,更是得到了孙成韩熙载一派的拥泵,已渐渐有了超过皇太弟李景遂的势头。这等人物将来若是上位,陈觉等人怎会有好果子吃? 此番燕王是头一回领兵出征,加上京中那位郑王的突然崛起,定是抱着沙场建功的决心而来。陈觉当然不会令其如愿以偿,至于自己回朝之后的境遇,他丝毫不慌张,除了皇帝李璟向来对他心慈手软之外,这回还有个西征的战果,足以功过相抵。 于是见到李弘冀的那一刻起,陈觉心中便已经想好了种种对策,除了想方设法阻挠其建功之外,连状告燕王救援不及时的奏疏,他都在心里打好了底稿。 果然,从大军汇合的那一天起,李弘冀便伸手向陈觉要起了北伐大军的兵权。 陈觉自然是以大军疲敝、不堪再战的名头婉言拒绝,而李弘冀也摆起了燕王的架子,传命不许与周军媾和。双方僵持不下,便默契地向远在江南的朝廷各自上了奏疏,干脆就这么在下邳城中耗着时日。随后陈觉也以染病休养为由,顺理成章地对李弘冀的传召视而不见。 但下邳城中的日子毕竟难熬,朝廷的旨意也迟迟不来,早已怀念金陵繁华的冯延鲁哪里按捺得住,多次要求陈觉干脆以北伐大军主帅的名义,直接与周军请和算了。 至于什么燕王的军令压根儿不用理会,有皇帝敕命在身,又有大部兵马在手,量这燕王再狂妄,难道还敢铤而走险、动武夺权不成? 接着冯延鲁便肆无忌惮地谩骂起来...... 每每听到这种言论,陈觉只是会心一笑,却并没有接受,也不会跟着冯延鲁说出一些不敬的言辞来,往往缄口不言。 诚然,李弘冀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争储,起兵夺权可是冒犯天威之举,而且陈觉也确实不信这位皇子有杀伐果断的魄力,否则趁着当日大军败退一片混乱之际,早就动手了,怎会拖延多日? 话说回来,陈觉身为北伐主帅,手中有着皇帝授与的临机决断之权,的确完全可以跳开李弘冀,直接遣使与周军请和,这并不违背朝廷法度。 换作是冯延鲁当主帅,恐怕早就这么做了,但陈觉却绝不会这么做。 因为陈觉心里明白,虽然同为一党,但他到底没法和这对冯家兄弟相比。 这哥俩儿自李璟当太子第一天时,便成了东宫属官,李璟登基之后更是深受恩宠,权力也夸张到难以想象,冯延己为人处事更是猖狂,因为纵使犯下大过,往往只凭几句诗词歌赋就能把李璟哄得回心转意。 但陈觉做不到如此地步,草根出身不说,早年还被自己的恩师宋齐丘坑了一把,别人去李璟的东宫做属官,他却倒霉地跟了二皇子李景迁,听信宋齐丘的建议帮着李景迁争起皇位来。 得亏李景迁英年早逝,陈觉也及时顺风使舵,否则能否活到现在都是个疑问。 因此同样是权臣,那位右相敢动手拍着齐王李景达的后背大放厥词,保不齐冯延鲁也敢,但陈觉可是万万不敢。 开局天崩,却仍能逆风翻盘,最终爬到枢密使的官职,陈觉的这段经历堪比励志故事。如今的他已是权倾朝野,为了争权夺利愈发不择手段,也愈发目中无人,但毕竟混迹官场多年,他也十分清楚,手上的权力不管再大,最终还是来源于皇帝,这是立身的根本。 故而对于皇族中人,他还是有着起码的敬畏。即使如今站派皇太弟,公开与燕王不对付,他还是选择尽量避免发生正面冲突。<